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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黄仁宇《万历十五年》以降，通俗史读物在中国的市场日益扩大。但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通俗历史读物开始媚俗化和痞子化。可以看到很多作者，为了俗而俗，满口里巷俗语，甚至是脏话漫天。这是说相声了吧，而不是写历史。民国时的蔡东藩，写出了一系列的通俗历史读物，这些读物中，作者并没有展现出什么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饶舌的骂娘，但仍然受到读者的喜爱。
一言以概之，好的通俗史作品，需要坚实的史料基础，严谨的态度，流畅的文笔，精心选择的故事，完整的逻辑框架。在《枪口下的北洋》一书中，作者展现了这些方面的较好结合。作者袁灿兴是近代史博士，科班出身，受过系统的学术训练。历史科班出身者，其最大的优势在于史料，诚如傅斯年所言：“史学即史料学”。
金庸名著《天龙八部》中，少林寺扫地僧，因常年浸染在藏经阁中才能成为做到出神入化。一些历史悠久的院校之中，百年积累下来的史料，却是学院派施展身手的空间，如果你肯埋的下头的话。很多人认为学院派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先生，但在坐了长年冷板凳之后，若是脱去学术这层皮，在坚实的史料基础上，配以优雅的文笔，这就是一个优秀的通俗历史作者了。
袁博士此书，首先值得称赞的是他的史料功夫。仔细阅读此书，可以发现本书的史料来源，主要有两个方面。其一，口述史料。书中有诸多生动幽默的故事，这些故事来自于众多的文史资料。1949年之后，全国各地的文史资料工作者，进行了大量的访谈，收集整理了众多历史的事件当事人、目击者的回忆。这些口述史料有着别样的史料价值，即它能让历史更生动、更活泼。
但这些史料的问题是，它们太散了，整理、收集实在困难。袁博士做了细致的梳理，精心整理了众多文史资料。如珲春事件一文中，就收集整理了东北各地的文史资料，生动展示了当时的社会生态，为全书增色添彩。
有些文史资料的运用，有画龙点睛之妙。如此书第十四章中，郭松龄兵变失败后，被张作霖处死。张作霖一方面假惺惺地掉眼泪，对外界表示难过，私下却后手下说了一段话：“郭鬼子刚来沈阳时，就只有一床铺盖。小六子（张学良）说他是个人才，我一次给了他两千块大洋安家，那时他把他妈送给我做老婆的心都有。”一句话，生动地表现了郭松霖与张作霖父子的恩怨及张作霖的性格。
其二，历史档案。历史档案是历史事件最详实、也最为可靠的记录。大量的档案，尘封在角落之中，等待有心者去挖掘。袁博士就是这样一个有心人，挖掘了很多历史档案，澄清了一些历史史实。如本书第九章《庙街战事》中，袁博士采纳了台湾中央院近代史所藏的大量档案及日本外务省藏的档案，对1920年的庙街战事进行了全方位解读。
1920年，因为冰冻，中国海军被困在俄国境内庙街地方。此时，日本军队与白俄军队，正联合防守庙街，而苏联红军则集中重兵，围攻庙街。中国海军以中立者的身份，旁观了这场惨烈战事。这场战事之中，扑朔迷离，让后世有各种争议的是，中国海军在此战中将三门大炮借给了谁。
一直以来，国内史学界认为，中国海军将三门大炮借给了红军，并认为红军对在庙街的华侨予以了良好保护。袁博士通过档案进行解读，发现中国海军将大炮借给了白俄军队，而借给白俄军队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中国海军需要钱过冬，白俄支付了一定数量的黄金，作为借炮费用。同时，袁博士也详细展示了苏俄红军残酷的一面，如对白俄富豪的杀戮、对日本战俘的屠杀等。历史，需要的是客观的态度，不能因为是苏联红军，就想当然的认为中国海军一定会亲近于他。
其次，本书生动幽默，很多细节引人入胜，并发人深思。如冯玉祥在枪决陕西巨匪郭坚后，发现郭坚身上竟然穿了一个肚兜，肚兜上绣着栩栩如生的春宫图。又如第十五章中，北伐军在包围武昌之后，城内的居民为了充饥，就杀掉自己的宠物。而在杀宠物之前，主人们跪下来给宠物磕头赔罪，然后一锤击杀宠物。这个细节，读来让人心酸动容。八、九十年前的中国人，其伦理素质，已是如此之高。历史的悲凉沧桑、令人不忍一一道来，所幸有史家直笔将之还原。
再次，本书秉承客观态度，不作主观论断。作者对历史人物的多样性，进行了详细阐释。如黎元洪，其本人自然有着贪图权势的一面。可是一直为人们所忽视的是，黎元洪却重视宪法，他的系列政治斗争，多在宪法框架内进行的。袁世凯称帝，封黎元洪为亲王，黎元洪竟坚决拒绝，在大是非面前，他自有坚守。
又如孙传芳，人们只知道他被施剑翘击女士在天津击毙，报了杀父之仇、却不知道孙传芳为什么要杀掉施剑翘的父亲。施剑翘的父亲施从滨，在安徽与孙传芳交战失败后，为了逃命，用铁甲车冲过大桥，而大桥上已挤满了败退的士兵，被碾死、撞死、掉下桥淹死者无数。施从滨冲过大桥后未能逃脱，被孙传芳擒住后枪决。人们在为施剑翘为父报仇的传奇故事而叫好的同时，却忘记了，那大桥上死去的无数士兵，谁来为他们报仇？
本书全面展示了北洋时期的系列军事事件，对北洋政府的发展、兴起、灭亡，有条例、有逻辑地进行了铺陈，不失为一本了解当时生态的好书。读此书，是一次对北洋时代的回溯，一次生动逼真的历史旅行，足以拓宽视野，一洗往昔的教科书留下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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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6 21:3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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