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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临近,天空中飘着毛毛细雨,这样细雨霏霏的天气常见于江南的春天。钮老汉站在雨中,不停地喃喃:“哎,又是个邋遢年。”他紧锁着眉头,嘴里吐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氤氲出各种形状。不时传来远处的鞭炮声和邻家电视里的喜庆乐声,过年的旋律似乎并未在他的心头奏响。面前的就是他魂牵梦萦的猪舍,它虽不是什么美丽鲜亮的事物,但对于他来讲就是他的生活的一部分,这足见其重要性。
猪舍的顶已经塌了几处,雨从漏处打入,直入地面,打湿的地方已经长出了草,圈舍里还堆着没用完的饲料和稻草,几个石臼空空如也。钮老汉望着它的时候,眼神放光,在他看来,这个房子还有拯救的可能,添几块砖瓦就可修缮一新,重新启用他那根久未紧绷的链条,将他养猪的事业延续下去。猪圈离家几步之遥,往常的时候,有南风吹来,就会带着一股猪圈的味道,他喜欢这样的味道,就像园丁喜欢花香那样。如今,风吹雨打过后,这种味道已经消散了很久。
虽谓之“事业”,这也只是对他来讲的,平时最多七、八头猪的规模,如果在以前,他在村里也算靠后的。可是外面各种各样的“事业”才算轰轰烈烈,就像块巨大的磁石,吸引走了村里所有的年轻人。而村里剩余的留守老人也陆续放弃了养猪,种点口粮和蔬菜也许更实惠,如果想吃肉,上镇里的市场切点也方便。谁会为了吃肉甘愿辛苦去养猪,在这年月如果想靠养猪赚大钱,那可是奢望。于是,他成了村里最后一个养猪的人。
如果在过去,这个时候该要考虑一年的计划了,该抓几头猪崽,打听哪里的猪种好,饲料要准备多少,还有家里的稻子要请人轧米,尽量多打些谷糠,糠皮也是养猪的好料。一头猪养五、六个月就可以出栏了,卖猪的钱再抓几头小猪,这样周而复始,这就是他心里的本分,就是他天生的“事业”。即使年复一年、一年到头地辛苦,每每听到一家老小在过年的饭桌上大口哚肉时候的啧啧称赞,甚至村里人有意无意的一句恭维:“这猪养得好!”他都感到无比的幸福与满足。他时刻满足于养猪的各个过程中,满足于村里人对他养的猪的夸赞,这是养猪给他带来的荣耀。
往年的这个时候是村里最闹猛的,人们忙碌着准备年货,弄条大青鱼做成风鱼干,杀头猪做酱蹄腌咸肉,那是人们过年的必修课。而杀猪自然成了村里过年的一道热闹的风景,谁家今天要杀猪,那肯定是条不宣而走的消息,村里人不约而同地聚拢过来,特别是小孩早早地围上来。杀一头猪往往是两、三个人家分,谁家要头,谁家要前腿,谁家要肋条,要哪个部位可是先前就商量好的,价钱会比市价便宜许多。
村里杀猪一般都要叫上一个人,他叫“永才”,是把杀猪的好手。因为他以前在镇食品站杀猪,所以对于猪的结构部位了如指掌,他俨然已是村里这方面的行家。谁家抓了猪,都要让他去瞧一瞧,品鉴猪种的优劣,看看猪生长的好坏,他的鉴定意见往往具有指导性作用。
永才杀猪,带有全套工具过来,请他的人家只要出几个人帮忙即可。在他的口令下,抓猪,捆猪腿,一气呵成。场地也没有很高要求,只需路边放个长凳,把捆好的猪摁长凳上,他下手特别利索。然后准备一个大木盆,盛满滚烫的开水,把杀好的猪放入盆里烫猪毛,烫过后的猪毛容易刮掉。半晌功夫,一摊摊白净的猪肉就剁好了,几家人各取所需,而一般会留下一些如猪尾巴、猪肝之类的就给永才作为酬谢了。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钮老汉感觉到一股凉意袭来,这才惊醒梦中人。他闲时会来望一望这个建筑,似乎往日的美好记忆将会重现眼前,这时他会感到一丝满足。自从几年前他小中风后,留下个不小的后遗症,他跛了一条腿。如果不是家里的小辈强烈反对,他今年还想养几头猪,这样他在村里人面前还会留有些荣耀,也不至于像其他老人一样整天碌碌无为地蜷缩在老墙根下“晡太阳”。
钮老汉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外面买的猪肉味道和自己养的猪有着如此的天壤之别,他感觉过年没尝到自家的猪肉,好像总缺点什么,日子也没了以前圆满。他始终认为养猪是天经地义的事,就如平时的口粮也要自己种那是自然而然的事一样。他更想不通的是,村里的后生们为什么都往外跑,难道外面的世界真的有那么好吗,自己养养猪,种种菜不是更好,至少不用辛苦地到处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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