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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几只高耸入云的大烟筒矗立在城南，一条污秽不堪的河流穿过城南这片荒废的工业区，这座城市曾经以是“人家尽枕河”闻名，如今，城市的河流和这座城市一样衰败、没落。
杨冰在河边等待戴艳。选择这个没有诗意的地方约会预示着他们的爱情也进入平淡乃至变得有些微妙的阶段了。杨冰使劲的抽烟，尽管他不喜欢抽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戴艳开始躲着杨冰。他们上班的那座写字楼电梯经常人满为患，杨冰的老板甚至扬言下个租期不和“东华大厦”的开发商签订租赁协议，另谋他处。杨冰以前多次在电梯里见到戴艳，人多的时候，他们不说话，有时候只是眼神轻轻的撞一下，杨冰的心跳便开始加速，手心微微出汗。杨冰有时候嘲笑自己，怎么像个初恋的男孩一样啊，你已经是一个三岁女孩的父亲了。戴艳在电梯里不说话，眼帘低垂。戴艳在这座写字楼里并不出色，长相一般，身材一般，供职的公司只是一家民营企业顾问公司，职务也一般，只是个行政助理。可是，杨冰却无缘无故的喜欢她，迷恋她。
已经两个多星期没有在电梯里遇见戴艳了，打她电话，经常关机或者就是无人接听。尽管杨冰所在美国IBW公司驻华代表处办公室和戴艳的企业顾问公司同在一层，但是杨冰也不好随便去人家的公司打听一个未婚的女孩。杨冰的心和秋天的天空一样孤寂。杨冰常常对自己说，还是别和她联系了吧，放手，对于彼此都是最好的。可是，他对戴艳像吸毒一样，欲罢不能。他很多时候问自己，究竟戴艳哪里吸引了他？
杨冰扔掉烟头，用脚踩着烟头。他看到了自己鞋，这“百丽”牌休闲鞋还是戴艳买给他的。杨冰想起以前他们约会戴艳会选择在一些商场、公园、酒吧，每次戴艳主动打电话给杨冰约会，第一句话总会问“她在吗？”。不在，戴艳就约杨冰到一些人多的地方。在，戴艳总是很温柔的说，冰，你定地方吧。
想到妻子，杨冰的心里一阵阵酸楚，像外面的秋风穿过的他的身体，刮到他心上，心止不住的抽搐。妻子是个好女人，大学同学。大学里，杨冰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相貌有点像当红小生黄晓明，写得一手好文章。校刊《石湖》上常常见到杨冰的文章自不必说，《散文》、《青春》上也发过多篇作品。杨冰有众多的追求者，杨冰常常自诩不是好色之徒，可是在选择妻子上，他还是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选择了容貌出众的梅映秋。妻子放弃了毕业后留校的机会，和杨冰一起来到这个海滨的城市。妻子先是做过销售，代课老师，自由撰稿人，后几经辗转应聘到一家报社做记者，经常全国各地到处跑。
杨冰想起妻子曾经问他，“你会背叛我吗？”杨冰那时候哈哈大笑，“会的。”妻子挥起拳头，轻轻的打着杨冰的胸膛。杨冰一把拉住梅映秋的手，“如果我有一天背叛你，我会被眼前这滚滚浪涛吞没，一去不还……。”没等他说完，妻子就用嘴堵住了他的嘴……，他们东边的海面上，几只海鸥拍打着翅膀追逐着浪涛……
杨冰不相信自己是个登徒子，他工作勤奋，顾家，爱孩子，生活既严谨，又不乏浪漫。我为什么会喜欢戴艳？我这算什么啊？杨冰常常在心里问自己。他自己也不能回答。我这样做，对得起映秋吗？杨冰又安慰自己，我和戴艳的爱情，没有影响我的家庭啊。反而让我更加有激情的去照顾家人，更加有活力的去面对生活，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对戴艳呢？戴艳知道自己有妻子，有家庭，还是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从来没有让自己离婚，也从来没有提出过金钱方面的要求，戴艳图什么呢？杨冰轻轻的骂声自己，不要这样去揣测一个女孩，戴艳和我之间，就是爱情。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戴艳还没有到，等待总是令人心焦。杨冰又点燃一根烟。抽烟能让人定神。杨冰望着不远处那些粗大的烟筒和破败的厂房，烟筒红砖斑驳，厂房的墙壁上写着好多个大大的白色“拆”字，“拆”字周边是一道白圈。“拆？”，这个地方他的心里有点忐忑。
二戴艳很清楚的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杨冰的场景，那个黄昏，她拖着疲惫的步子跟随下班人群走出“东华大厦”，一个穿着红呢子大衣的女人拉着一个小女孩站在大厦门口绿化带边上。女人约莫27、8岁，鹅蛋脸，肤色是健康的淡黄色，面颊红润，眼睛很有神，她正专心的往大厦出口看。小女孩很漂亮，穿着连衣裙，紧紧依偎着女人。戴艳从女人面前走过，她甚至看到女人上几粒不易察觉的斑点，这几粒斑点竟然让女人的面容变得生动起来，为这个女人增添了几分韵致。女人对着大门喊道，杨冰，杨冰，这里。
顺着女人的喊声，一个穿着深色西服的男人快步走来。他伸开双臂，去报小女孩。小女孩快乐的迎着男人的手臂，嘴里用童稚的声音叫着“爸爸、爸爸”。男人抱起孩子，狠狠吻着小孩，小女孩小手推着爸爸的脸，“爸爸，疼，疼。”穿红呢子大衣的女人笑着说，“我不在家，又几天没有刮胡子了吧，快把孩子放下来。”男人舍不得放下孩子，问“贝贝，在托儿所学唱歌没有啊？”孩子说，学了。女人说，咱们回家吧，回家让她唱给你听。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嘴里叫着，“回家罗，回家罗”，一边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拉着女人的手，三人走向“东华大厦”停车场。
戴艳看到不远处的这一幕，她心里不禁有些感动。真是幸福的一家啊。她想起远在江西老家的父母，想起自己24岁了，从16岁离家，至今依然孑然一身，鼻子开始发酸。
杨冰是不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知道他叫“杨冰”，已经成家。杨冰也没有隐瞒自己结婚生女，戴艳说，我不在乎。杨冰问戴艳，你真的爱我吗？戴艳用手刮着杨冰的鼻子，说，不爱你-------可能吗？杨冰呵呵傻笑着，你说话别大喘气啊，吓死我了。杨冰又问，你爱我什么？戴艳说，爱你爱我啊。杨冰说，这话有哲理啊。爱你，是因为你爱我，嗯，有水平。戴艳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杨冰说，还有最后一个，你是从什么时候爱上我的？戴艳说，不知道啊，这个问题去问老天吧。戴艳没有告诉杨冰，或许就是在路边看到杨冰一家的时候，就喜欢上这个男人了吧。戴艳问自己，是这样吧？或许吧。她自己也不能确定。
戴艳总是喜欢在人多、热闹的地方约会，人群给她安全感。她在这个海滨城市没有亲人，缺少朋友，在她的内心里，总是隐约感到不安，为什么不安，她不知道。戴艳的父亲是个木工，在老家江西新余的一个山村里给村里人做些木工活，母亲种地，家里还有个哥哥，哥哥患有先天性癫痫，什么不能做。戴艳记得小时候，父亲因为一件小事得罪了村长，村长带人冲到她家里，把家里的东西砸得稀巴烂，把全家狠狠揍了一顿。连傻子哥哥也没有放过，只有戴艳在学校，躲过一劫。父亲在医院呆了一天，就回家了，不是伤好了，是医院呆不起，农村人一般都不起病。戴艳望着一片狼籍的家，傻傻的坐了一天，从此不再读书。父亲说，你出去找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吧。
不经意间，戴艳已经在城市生活多年，她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取得了大专文凭，做过保姆、操作工、文员、收银员……，她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怎么样，无论是命运还是爱情。戴艳有时候觉得自己很荒唐，为什么去喜欢一个有妇之夫？和他在一起，能有收获吗？他不会离婚娶自己的，无法走入婚姻的爱情，值得坚守吗？
戴艳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说，你赶紧找人结婚吧，家乡的风言风语已经很不少了，说你在外面找了有钱人做小，唉，说什么的都有，村里像你这么大的，都生第二个孩子了。戴艳哭了，爸，你相信吗？父亲的语气悲怆而无奈，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知道啊。
戴艳忽然有些恨杨冰，这个男人，帅气、腼腆、直率、大度、执著、负责……，可就是不能完全属于自己。她两个星期来，或者不接杨冰的电话，或者关机。连上班，她也很早到公司，下班又故意晚走，就是不想在电梯里遇见杨冰，她想和杨冰冷却一段时间。
戴艳忽然非常想念杨冰，两个礼拜，仿佛两年一样，她要和他说点什么，憋了两个星期的话，统统都要告诉杨冰；她要杨冰抱她，闻闻杨冰身上的男人味，她甚至想像杨冰女儿一样，给杨冰唱支歌。她联系了杨冰，知道杨冰的妻子没有出差，戴艳鬼使神差的把约会地点定在城南，尽管她也没有去过那里。戴艳在一些图片上看过这样的场景，破旧不堪的建筑边，英俊潇洒的男人穿着风衣，把女孩裹在黑色的风衣里，几片秋叶轻轻飘过，两人一点也不觉得秋风萧瑟。那是一幅很美丽的画。
三 戴艳匆匆赶到城南荒废的烟筒下，却没有看到杨冰。她看到一处被荒草地的包围着的开阔地上，有几只烟头。戴艳捡起烟头一看，正是偶尔抽烟的杨冰唯一选择的“苏烟”。杨冰来过，可是，人到哪里去了呢？戴艳在烟筒附件找寻着，找遍了烟筒附近，没有。附近还有很多破旧不堪的厂房，一些厂房门上的锁已经生锈了，一些厂房的门开着，里面黑咕隆咚，像张着可怕的大嘴等待着将戴艳吞噬，戴艳不敢进去。戴艳给杨冰打电话，杨冰的手机关机了。戴艳的眼泪猛的流出来。她觉得天空在旋转，她几乎站不住了。几天来，戴艳不停的拨打杨冰的电话，但是总是关机。她装作客户打电话到杨冰的公司，前台小姐客气的告诉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杨冰了。戴艳多次在上下班高峰期乘坐电梯，到地下车库停车场去找杨冰的车子，车子还在，车身布满灰尘，可是在“东华大厦”，她再也没有遇见过杨冰。杨冰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戴艳的部门经理已经好几次警告戴艳了，最近戴艳工作不在状态，老是犯一些低级错误。有一天，当他再次在戴艳做的报表中发现了谬误，想给这个女孩最后的警告时，却得到了戴艳的辞职报告。戴艳离开了这座海滨的城市，在前往南方的火车没有开动的时候，戴艳一直在向车窗外张望，她幻想杨冰会带着温暖的笑容，倏地现出形来奔跑着追赶火车。可是杨冰没有出现。火车上，她想起刚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很喜欢在午夜收听调频51.8兆赫的“午夜不寂寞”栏目，喜欢听一些听友与主持人的对话，主持人梦菲非常善于和听友沟通，提出的一些观点也很深入人心。听友提出的感情问题千奇百怪，可是，差不多每一个故事都有几个相似结局：结合、分手、逃离、相残。她的故事属于哪一种呢？一个已婚男人与一个未婚女孩相恋，在需要作出最后抉择时，男人退却了，无颜面对女孩，选择了逃离？戴艳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不是正确，她苦苦寻觅的爱情没有想象中的美好，却比预料中的还要糟。戴艳在内心里，对于自己，对于未来，对于人生，并没有报太多的希望。多年在外面生活，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像自己这样的女孩，未来应该就是找个爱自己的男人嫁了。或者，爱不爱自己，并不重要，关键是只要对自己好一点，能孝敬自己的父母就够了。对于杨冰的家庭，戴艳没有丝毫的负疚感，自己并没有想去破坏他的家庭，也从来没有提出叫杨冰离婚。更没有把自己和杨冰的爱情堕变成金钱关系。但是，杨冰的妻子如果知道了这一切，会怎么想，怎么做呢？火车飞驰，窗外绵延不断的是南方并不高大的群山，山影飞快的掠过车窗，细密的秋雨落在车窗上，戴艳忽然感到沉重的孤独感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她的眼泪又要落下来了。戴艳努力不去想在那座海滨城市的过往，她告诉自己，该重新开始了。又是一个秋天，秋雨绵绵，戴艳在南方的一座城市开了一家美甲店，很小的店铺，生意还好。戴艳的店铺兼做宿舍，这天下雨，又不是周末，客人不多。戴艳正在关卷闸门，想早点歇业，去超市买点东西。戴艳使劲的往下拉卷闸门，雨水落在她身上。一把雨伞不知什么时候撑到她头上，她回过一看，一个男人正微笑的看着她，杨冰！戴艳呆住了，她半天回不过神来。她觉得自己在做梦。如梦似幻，她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再见到杨冰。我们进去坐坐吧。杨冰说。戴艳说，你走吧，我不认识你。杨冰似乎没有想到戴艳会这么说，他的微笑有些疲惫，他说，那就当我是你的客人，请我进去坐坐，好吗?戴艳拉开卷闸门，两人钻进去。杨冰放下伞，一把拉住戴艳的手。戴艳的拳头捶打着杨冰。一年没有见了，想我吗？杨冰嬉皮笑脸。你死哪里去了？戴艳不依不饶。死了一回，又活过来了。杨冰轻描淡写的讲了在城南破厂房那天的故事。那天，他原来遭到打劫，光注意与两个小子搏斗，没有想到，背后还有一个，被打晕了。醒来一看，躺在医院里。他那时候神志不清，也无法正常说话。妻子经常守护在身边，他听到医生对妻子说，要做好他变成植物人的心理准备。杨冰突发奇想，想考验一下妻子，他就装作神志不清，一直傻傻的。妻子带女儿来看望过很多次，后来，渐渐的不怎么来，久病无贤妻。后来，带了一个男人来，男人拉着杨冰的拇指，让他在两张打满字的纸上摁指印。杨冰扫了那张纸，纸上写着《离婚协议》。纸上杨冰的签名已经签好了，不知道是谁模仿的，还挺像。妻子还算有良心，房子归了杨冰，车子为了看病，已经卖了。妻子要了存款的80%，孩子归妻子。我现在好一样，也是未婚青年。杨冰一脸坏笑。你还笑啊，你真傻啊。戴艳嗔怪道。谁把你送医院的？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两个捡破烂的。现在这案子已经破了。我不省人事当时被劫匪拉倒附近的厂房里，身上的东西，钱包、手机、银行卡被洗劫一空。劫匪走了以后，两个捡破烂的到厂里想发点小财吧，发现了我，他们报警了，是警方把我送到医院的。杨冰说。戴艳看着消瘦的杨冰，是我害了你，不该在约你在那里------你怎么找到我的？杨冰说，不怪你，不是你的错，我到你以前的单位，找到你家地址，然后到你家去了，从你父亲那里找到你地址。我爸妈好吗？戴艳问。你父亲还好，就是你母亲病了。他们关心你的终身大事。杨冰说，我告诉他们了我是你男朋友。杨冰拉着戴艳的手，我们结婚吧。我们一辈子不分开，你不会离开我吧？我才不嫁给一个植物人呢，戴艳说着，却紧紧抱着杨冰，用手狠狠抓着杨冰的后背。她害怕杨冰再次跑掉。他们相拥着，滚到地上。外面的雨下得正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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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6 21:5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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