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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弯明月下的村庄——纪念插队落户50周年王钧谟人生的好多经历,老记不住时间,但是,1968年9月25日这一天,却深深地铭记在脑海里,永远不会忘却,——那是我插队落户的第一天。是日午后,一个船队,把我们盛泽中学的一批“老三届”学生拖到了梅堰镇。没有生离死别的挥泪悲情,也没有豪情万丈的欢歌笑语,在公社会堂里的一个简短的会上,宣布了各人的落户去向,大家纷纷来到塘河边,跳下各生产队派来的接人的农船,各奔东西。二年前风风火火的各派“革命小将”,就此转身成为“知识青年”而作鸟兽散。但迎接大家的任务是一样的,当初被戏称为——“修地球”。我“投胎”到的地方,当时中叫“红星大队第一生产队”,今属平望镇秋泽村管辖下的卢家址村。跳下农船之前,方知这是距离梅堰镇最远的一个自然村,远在麻漾边上。水路弯弯,小船悠悠,派来接我的农民不紧不慢地摇着船,约莫二个小时过去了,天色在这过程中全黑了下来。船进了一个荡,虽已知路途很远,我还是觉得有点意外,不禁焦急地问道:“到了吗?这是麻漾吗?”摇船的笑了:“麻漾还要大得多,再过个把小时吧”,又指了指由前方说,“就在月亮底下。”我举目远望,深黛色的天空上挂着一轮弯弯的月亮,清澈但不够光亮,月下影影绰绰的树木村庄在淋淋水面反衬下显得更是漆黑,四周找不到一点灯光,耳边只有潺潺的水声和远处秋虫的哼鸣。啊,朦胧的月色,朦胧的前景,就在这月亮底下!船终于停泊到卢家址的河浜里。作为当天队里的新闻人物,我开始进入晚间“新闻直播”,直播现场就在生产队长的住处。因为到晚了,来不及安排铺场,队长是个单身汉,就让我和他轧铺,将就一宿。待们我一到,晚饭后的人们三三两两摸黑赶来,不一会,黑压压的看客,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我和队长围个水泄不通,桌上的煤油灯光虽微弱,却足以把近处的我照亮,让站在黑暗处的人们把我看个清清楚楚。从来没有如此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上“主角”,犹如小媳妇初上婆家门,我顿时觉得手足无措,浑身不自在,十分尴尬。几个老农和我攀谈,我只是机械地回答,手指下意识地比划着,嘈杂人声中还是分辨出姑娘们的议论:到底是高中生,看,手指还在写字呢!那一晚,气氛很热烈,农民很友好,我却很狼狈。后来得知,队里为我插队的事,事先开过了会,要求大家热情帮助知识青年。这里的村民从来就很友善,以后的生活,让我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如果说红星大队像伸在麻漾中的半岛的话,那么卢家址就在岛尖上。村庄东、南两面贴水,平时,和风吹开细浪,有节奏地拍打着岸滩边的石块和驳岸,激起阵阵白色细浪,波光粼粼的湖面下荡漾着清澈的湖水,它滋润着村民,也净化出纯朴的民风。这里是梅堰乡的“天涯海角”,它地处陆道的末梢,却通过麻漾有水道直通震泽、盛泽。平时村道上没有过路的行人,在那没有广播的年代里,信息闭塞,生活单调,人们难免少见多怪。卢家址村里除了四户徐姓外,几十户人家都姓卢,我这个盛泽插青天降而来,为村里平添出第三姓,实乃破天荒之事。新人入户,被众人端详、分析、猜测、热议,也就是题中之义了。卢、徐两姓,亲戚关系盘根错节,这里的长幼辈分,难以梳理清楚,共同的劳作,抹平了辈分之间的鸿沟,人们的话语权似乎都集中在手中的锄头和肩上的扁担,“全劳力”才是王道,唯有力大,才可以气粗。每当农闲时节可以磨洋工的时候,气粗的大叔们口无遮拦,那个的隐私,谁家的糗事,统统成为话题晒出来加以插科打诨,在戏说中干活,让人轻松愉快,不觉得简单劳作的单调。被作为话题的更多的是女人(不包括未出嫁的“姑娘家”),都说不嚼女人日头不落西的,此时,即便当事女人听到,也不过是嗔骂一句,继而佯装不闻,没人会为此翻脸吵架。大凡有过哺乳经历的“娘娘家”,更是落落大方,乳房早已不属隐私,夏日的夜晚,她们和男人们一样光着膀子,颠簸着一对丰乳,神定气若地游走在村里,分明表示:过来之人,何惧男人们戏说!按常理来说,既然众人一姓,大家彼此以名称乎,岂不简捷?但是不,人们似乎觉得这样缺少个性特色,于是,那名字前空出的“卢”姓位置上,被“大”、“小”、“呆”、“毛”、“木”等等加以取代,更有老长辈被套上公认绰号以冠之,称谓如同梁山好汉中“行者武松”、“浪子燕青”一般。如此没大没小,长者竟然欣然接受,且习以为常。就是贵为大队书记的卢永钦,也不例外,被人直呼乳名。就不恭的称谓而言,足见那年代里卢家址村的人际环境是何等和谐融洽。尽管我身体瘦弱,干农活拿不出手,一到农田里,就成“丑小鸭”,但卢家址人从不对我歧视苛求。尽管我高中只读了一年,但卢家址人还是把我当成文化人看待并给以尊重。村民们以包容的态度接纳了我这个外来的青年,使我很快地融入到生产队这个大家庭中。但是,在融洽的乐章中也曾冒出过一个不太和谐的音符。事情是这样的——落户初期,我住在一个刚去世的五保户的老房子里,那房子老得岌岌可危,墙身严重倾斜,由于是砖木结构,又和隔壁邻居家连体,故危而不倒。但毕竟难以持久,数年后,邻居家要落地翻建,我的住房作为整体的一部分,只好跟着一起动工。当时上面调拨下来的知青住房材料是按“五路头”下发的,队里不吝惜,合着隔壁为我盖个“七路头”。满以为我会欢欣鼓舞,哪知我漠然处之,无动于衷。我想,这房屋是生产队的集体资产,我仅不过暂栖身而已。翻建期间,我拍拍屁股住到当时任教的秋泽村学校里去了。隔壁邻居建的是私房,帮工们饱受茶水烟酒款待,而生产队派出建我房屋的帮工,连主人的面都见不到,也喝不上一口水,这反差太强啦!人们都指责我:瞧都不来瞧一眼,好话都没一句!最后队里决定对不识好歹的人惩罚一下:后墙不开窗,内墙不粉刷,草草完事。本以为我回来会后悔懊恼,不料我不以为然,乐呵呵地入住了“毛坯房”,只是少了北窗,空气不对流,夏天太热。没事,我在后墙上砸个窟窿,天凉时再用稻草塞住完事。哈!这种公私产权问题上的认识错位,今天还会有吗?插队落户十年,我在卢家址生活了七年,那里有我十九到二十六岁的青春年华。尽管今天的卢家址村已面目一新,好多关心和帮助过我的老长辈们也一一作古,但是每当我梦回第二故乡时,还是回到那一弯明月下的村庄:那水、那船、那田、那房、那人,永远定格在我记忆的深处。 完稿于2018-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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