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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一场寒，秋天的早上和晚上，不用吹风便可以冻住一个个还没从夏季炎热中脱离的身躯。朝阳夕阳，只能用眼睛嗅到天边腾腾抹开的橘黄橙红，鼻尖摩擦到的空气凉凉的，似乎嗅觉也冻住了。秋天开的花不多，人们似乎是还没有从繁花似锦的夏季花中适应过来，大红大绿的夏季已经过去，繁盛到杀气腾腾的生命力却印在人们心里，初秋慢慢过去，直到秋雨绵绵后终于降温，需要加衣的时候，人们才突然发现，深秋已经到了。深秋是被嗅觉唤醒的，粗心大意的孩子们，两点一线的大人们，低头行走的学生们，眼神里是匆忙是生机是茫然，难留意到秋季浅浅的花宴，所以不是被淡雅的菊花，也不是被柔丽的木芙蓉惊醒，而是被细小不起眼的桂花。秋季午后的阳光金黄，被时间拉得无限长，斜斜穿过那些阳光稀薄的角落，一切都静谧，一切都懒散，灰尘也是迟缓地飞浮，桂花就暗暗盛开在这样的午后，在阳光下暖暖蒸腾起，人们在阳光下站一会儿，回忆也蒸腾起。张爱玲将回忆的味道比作樟脑丸的香味，甜而惆怅，这也是民国的味道，而我所感觉的回忆正如午后桂花的香味，甜而家常，细小却历历可数。桂花的香味并不是午后的专属，早上晚上的桂花味，却是和午后的大不相同，午后温暖的阳光褪尽，月光下的桂花是“兰叶春葳蕤，桂花秋皎洁。”似乎是清幽而淡漠的距离感，古人说月亮里有桂树，“不是人间种，移从月里来。”广寒宫桂花的香气，和嫦娥玉兔一样冰清玉洁，古时失意的文人并不觉得桂花情疏迹远，虽然清高却浓熏，亦是默默给予慰藉，较之温软缱绻花香的安慰更来得宁静。戏本故事里，后花园必有池塘，池塘边必有桂树，未必是为了欣赏——桂花隐秘细小，有什么好看呢？求的是倚窗读书时，淡淡飘来桂花香，清香宁静，更觉天地高阔。用一个词来形容桂花，大部分人都会说“甜”吧，的确，丰收的秋季，金桂和肥蟹经常被挂在嘴边，在桂花前面加上“金”，极富贵，是人们对丰收祥瑞的期待，我形容桂花，是“家常”二字。我小时见到的桂花是月白色，花朵也稀疏，密密藏在叶子里面，翻开才见。香气却毫不含糊，秋风一宣传，家家户户都争先嚷嚷着“桂花开啦！”小孩子们搬着小板凳去捋一些，洒在茶里或做海棠糕，味道极好。浅褐色的海棠糕，端出来的时候颤睽睽，上面撒了些的红绿丝和桂花芝麻，香气扑鼻。老式的海棠糕当中还有一小块猪油，晶莹剔透，热气蒸得油汪汪的，咬一口香甜软糯，桂花恰是解腻。如今是不常见了，人人怕三高，做菜连猪油都不放，海棠糕没了猪油，不用桂花解腻，也不必放了，点了桂花味的香精，单有桂花香气，却没有丰腴滋味。虽说做工精良，到底是难吃到正宗的了。那滋味就如同老香港人心心念念的猪油拌饭， 不吃总是怀念，吃了又觉得不及儿时心里的那一碗。说到底，还是对小时候时光的怀念，再不复来，所以又多了一丝惆怅。如今还有桂花糕，桂花糖，却总觉得够不上“家常”二字，桂花糕总嫌吃起来没有看起来好，粉色的糕，模子压成规规矩矩的四瓣梅花状，不知是用糯米还是什么材料做成，颗粒大又没有馅，我不爱吃。如今的桂花糖不过是现代人假模假样的“桂花心结”，什么桂花糖！不过是加了桂花味香精，图个嗅味儿罢了。真正的桂花糖，可稀罕哩，新鲜桂花加白糖密封，做成一支支的，外面滚上芝麻，对食材，火功的要求极高。《红楼梦》里，“袭人听说，便端过两个小掐丝盒子来。先揭开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又那一个，是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小时候看《红楼梦》只看热闹，稍大一点看情感，如今却是对吃食感兴趣起来了，看文字亦是看得津津有味。我家乡还有一样特产，熏豆，是把剥了壳的毛豆和各色调料放在锅里煮，用木炭文火烘干成的吃食，熏豆有嚼头，是下酒好菜，用来泡茶也是极佳，熏豆加茶叶，撒上一把芝麻和桂花，丰丰富富的，桂花是不久前捋下来晾干的，若是没有，新鲜的撒几朵也是喷香，有人大概觉得把“天香云外飘”的桂花和美食相联系有些煞风景，而我正爱桂花这朴素家常的烟火气，可赏可闻可入药亦可做美食，文人爱她，它说它天香，俗人也爱它——不仅能看，还能做香包，做美食，朴实亲切，像旧时乡下人家的炊烟，袅袅婷婷，姿态优美，又预示着丰盛的饭菜即将上桌，回忆里深秋的时光，乡下人们坐在灶口前向里添柴火，用火钳一挑，火苗窜上，嘶嘶一片声，孩子们在院子里踮着脚尖摘桂花，被烟呛出了眼泪，嚷嚷着跑开了。（作者：王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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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6 20:04: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