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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 阿珍
世上有没有后悔药?
明知答案,却还要问。这是因为,有一种悔恨,在我的心里已经很久。它像魔鬼般躲在我心灵的一角,不停的咬噬着我的心。它已经折磨得我要爆发,要一吐为快。不为别的,就为那件往事------
60年代末知青下乡,好友萍来到了我插队的地方。这儿离浙江很近。虽各方条件非常艰苦,但民风淳朴,善良宽厚的乡亲们把我们当作自己的孩子。在这儿,有一种家的感觉。
第二年秋天,队里种的毛豆成熟了。听说要运到杭州去卖。我两开始蠢蠢欲动。当天下午,当所有的毛豆都采摘完毕装满两条木船的大舱时,我和萍跨上了其中的一条船。队长顿时楞了。“你们这是干吗?”,“我们要到杭州去!”。这是我们私下里早就商量好的。
队长费尽口舌好言相劝,我俩就是不听。队长是个极有威信的中年人。他不“发火”,其他人都沉默着。僵持了一段时间,无奈之下只得开船。队长不发火,可能是看在两个城市女孩的份上,不想让我们太难堪。
我们终于“如愿以偿”,好不快活!第一次坐在这种船上,只觉样样都新鲜。坐在船上看风景,别的船上的人在看我们,心中好不得意。天渐渐的暗下来了,船一刻也不停的摇着,只有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跟随着我们,不离不弃。船连夜向杭州卖鱼桥驶去,那儿有个蔬菜行。要在天亮之前赶到。每条船有四个人,两人摇两人休息。为了抢时间,他们不停地摇着。秋天的夜晚已有几分凉意,可他们只穿单衣。由于我俩挤在窄小的“前舱”内,所以替换下来的两人无法睡觉,只能坐在船板上。我们却一点也没有考虑到别人的感受。天亮时分,船终于到达卖鱼桥。他们顾不上烧早饭,也顾不上休息,赶紧把毛豆装进箩筐,一担一担地挑上岸。在他们非常忙碌的时候,我两上了岸。萍用几十元的押金租了架120海鸥相机,在西湖边拍了许多照片。
傍晚回来,我们自顾在船上“躺下”。这下,他们八条汉子只能挤在另一条船上过夜。第二天,他们都是一脸的倦容。有的还唉声叹气。回去的途中,大家都沉默着,谁也不说话。连平时最喜欢开玩笑的阿金伯也一声不吭,只是不停的咳着、喘着。看着这情景,我们再也高兴不起来。作为知青的我,第一次感到了自己与他们的距离。并突然意识到:我们闯祸了!
回去后,阿金伯病倒了。他的哮喘病复发了,又是打针又是吃药,折腾了很长一段日子也不见好转。这对于一个贫穷的家庭,无疑是雪上加霜。我悔恨交加,心想,要是当初听队长的话,不固执地留在船上就好了,要是我们能主动让出前舱,让社员们好好休息,也许阿金伯不会这么劳累以至病倒。当我们去看望他时,惭愧得低下了头。谁知,阿金伯一点也没有责怪我们,只是说:“以后不要这么任性,要多为别人想想------”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回去后,队里好象没发生这事,也没人再提起这事。乡亲们仍然一如既往的对待我们。这越发的让我心里不安。后来,萍病退回了城市。队长还让我到他家去搭伙。再后来,队里推荐我担任民办教师。这种父母般的宽容使我有一种深深的内疚和自责。
记得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中,我是“吃生活”最多的人。可我总是不记得为什么。现在,没人打没人骂。我却牢牢记住了这事。
乡亲们以博大的胸怀宽恕了我们,他们是这世上心灵最高贵的人。这是我在农村这个社会大课堂学到的第一课——宽容。
岁月匆匆,许多往事渐渐淡忘,惟独这事仍那么清晰。这件让我悔恨终生的事,为我们曾经的无知和幼稚、任性和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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