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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在小学
（9.10谨以此文致敬那些雕塑思想的匠人）
在我心里，他们才是真正的大师。大师不需广度的知识文化，不需深度的研究成果，他们在孔子教育哲学思想的某个境界中叫：“微言大义。“ ——题 记
我是没有进过幼儿园的农村孩子，家里我最小，上面都是姐姐，我是续宗传代的“独苗”。打小家里家外就分外由着我，吃奶吃到2岁，尿床尿到会写自己的名字；我又很听话，规规矩矩的继承家族严谨朴实的遗风。和大多数同龄的小伙伴一样，本该7岁入学读书，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推迟到8岁入学。我记得入学那一天，我和另外一个远亲的姑姑一起报到，她比我长辈分，我随礼得喊她姑姑。这个小学的名字用现代时髦的话来评价，真可谓算得上“高大上“了，当时破旧残缺木头上刻着”车王小学“四个字，像是饱经寒霜严打和春雨浸润过的历史，树立在校门口显得格外森严豪迈。小学离我家二里地，那天午后妈妈拉着我，到了车王小学。小学不大，几间上了岁数的土砖堆砌的教室，后边的墙还仰仗着几根朽木辅佐着哩；房顶上有几个赤膊的老头顶着烈日在铺麦秸，窗户任由麻雀飞来飞去，土垒的讲台上零星分布着鸟粪，白的黄的黑的都有；不远处有块空地，我想那该是操场了，后来入学才知道这块操场是功能性的，秋冬做操场、春夏做农场，种植玉米和桑麻棉花；再走近，就进入到了两间像样的房子了，一间还是土砖砌成的，是伙食房，招待上级用的；另一间是砖头砌成的，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办公室的走廊上，挂着一个硕大的整体锈迹斑驳局部锃亮的铁块，上下课和放学就由老烧锅（负责烧饭的师傅，平时也兼着打铃的活儿。）有节奏的敲打着清脆悦耳的铃声。这些能够在我三十岁的今天回想到的画面，也就是当初车王小学的概貌，是有限的。我在想，今天我不写它，自然没有人能写它。我想回忆，自然要联想到人，这些曾经教育过我的老师，有的活着，有的已离我远去；你不得不承认，记忆是最靠不住的朋友，它让我记不清一些老师的摸样，它让我把某些值得尊敬一生的老师名字忘得一干二净。我用一晚上的休息时间，用尽脑子去回忆和整理，在第三十个教师节的今天怀念他们，是有价值和意义的。
1. 让我数到100的夏老师
说到8岁入学报到的那个午后，对我来说是“耻辱“的永远的午后。妈妈拉着我和那个远亲的姑姑，一路玩耍调皮的跳来跳去的，来到车王小学的办公室。那时的童真是无邪的挥发，进到办公室东张西望，这藏藏那躲一躲。不一会，一个红光满面的大胡子老师走进办公室，他走路很奇怪，一颠一跛的，好像两条腿不一样长，我后来经常偷摸地学他走路，被他发现打了无数次，他表情坚毅的对我说：”我的两条腿是一样的长。“再说他走进办公室，我看到他后心里开始怕生了，他微胖的身躯，皮肤黝黑，结结实实的往那一座，喊我过去。我走近，通过嗅觉才知道他的红光满面，是刚喝过酒，一直红到脖子。“你叫什么名字？“他掷地有声般的问我，我低着头懦懦的回答他。“会数数吗？“他有目的的在考核我一样，我妈妈替我答道：”会数。““那数数看，要数到100。”他眯缝着眼，给了我一个指标。“数吧。”他有点不耐烦了。1-2-3……我开始数着，他时而睁开眼睛瞪着我看，时而咳嗽几声，我越数声音越小。他怒了，用手打了一下我的头，“声音大点，数不到100不准读书。”我被吓哭了，我记得我只数到80几就不会数了，就这样无情的被他的脾气拒绝了。一直到9岁，再次报到，我很幸运没有碰到这个“凶煞”的老师，顺利通过了。可到了二年级，又碰到了他。他是个数学老师，是个严谨的狠角儿。我吃过他一次亏，在他的课堂上我是一百个小心翼翼。他上课很规范，不早到教室，也不拖堂，在黑板上演算数学题一丝不苟，加减乘除每一个数学符号都写的很标致。他的课堂，你不能发出一丝声响，那天你要是吃个二两黄豆放个屁，他都能训骂你半晌。一如他课堂的严谨风格，夏老师批改作业认真细致到数字有没有写正，他都要给你指出和修正。夏老师确实凶煞彪悍，但少有打人的举动，他声如洪钟，你远在校门外就能听清他在哪个班级授课。我对他恨之切心理，也在他带我的一年里逐渐匿迹了。我在读初中后，夏老师凭借自己的资历和严谨教学之风，担任了车王小学的校长一职，我闻之为之自豪了一阵子。后来的后来，又被调任至邻镇的一个小学任校长一职，直到前几年我听说他病故，他都孜孜不倦的一心扑在底层教育一线的工作上。到现在，我能想起他的绝不仅仅是“红光满面”和“一颠一颇”，更多值得怀念的是他的仁慈之心与严谨不苟。
2. 人民教师——严秃子
严秃子是个侠气横生但不俊朗的严肃教师，年纪轻轻就以头顶中圈为圆点，向四周开始谢顶，一脸坚忍不拔的胡茬极像把把小刀片，方脸上的颧骨格外抢风头。他上课喜欢眯着眼，讲着讲着就耷拉着大脑袋，很多同学就吃了他这一招的亏，以为他睡着了，就开始泛滥小动作，孰料他以闪电一般的眼光定到捣蛋的同学身上，风一样的速度抓住偷偷睡觉的同学……他的这套方法，不断的演化，没有逻辑可循。所以后来他的课堂纪律一直是最有趣味的，他自己说这叫“猫抓老鼠”、“老鹰捉小鸡”课堂纪律法，我原创，我为自己代言。严秃子人看上去不是很舒服，曾见到他穿开衫风衣，腰间麻绳一系，来回在校园后面一排杂树林间穿梭，忽而伫立，于是嘴里念念叨叨些什么，我多次想靠近些，听听他在说什么，可他的警觉性极高，每次稍稍接近半步，就打了“草”惊了“蛇”，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可顺风飘入耳朵的窸窣还是如陈酒般迷香沉醉。他是我小学四年级的班主任，也是我的语文老师。他上课一违传统教学方式，课堂上总是疯疯癫癫的，他每上一节课前，都要正襟的唱一段黄梅小曲，尽兴之余还手舞足蹈一段大秧歌，这种自娱自乐时而唱时而跳的的样子实在可爱到极致。他讲课最大的特点是“读”。每上一篇新课，都找同学一段一段的读，读的过程不能错一个字和跳一个字，一旦出现上面的状况他都会斩钉截铁的喊停，并且让这个同学将这个字写10遍，接着又让下面一个同学读。他不打人，也不骂人，嬉皮士的教学风格融入了自我的个性，在学校仅有的几个老师里，算是独树一帜的。严秃子，私生活是够“乱”的了。说他私生活“乱”是在两个爱好方面。第一、他好赌。课余总是在附近邻村找几个好赌之徒，打上一宿麻将，输赢不是最主要的，他说“图个乐。”我师娘从来不管他这点，我师娘说：“我家老严有分寸的。”第二、他是个业余的兽医。严秃子，文武双全可是远近闻名遐迩。过去，农村谁家里不养个鸡鸭猪狗牛羊的，这些家禽也是每个不富裕的家庭真正的副业。人畜都一样，生个病害个灾自然规律。他有个小药箱子，里面装满了药水和针，我给他背过药箱子，沉甸甸的。他给这些畜生接生看病，手到擒来，有一次我看到他神情严峻的在给一头母猪号脉，我瞪大了眼睛，超乎了我理性能够理解的范畴了，可就是这般神奇，开了一些药，这头母猪顺利产下了7头小崽子。严秃子，不靠赌博和行医养家糊口，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图个乐。”严秃子的工作和生活，总是很丰富紧致。一辈子不求闻达，默默无声地淡出淡入。直到去年我回乡，还看到他背着那破旧的药箱子在远处田野的垄上步履蹒跚着。
3. 最后一个“秀才”
严老师，带我的时候已逾六十。他异常古怪，直愣愣的神情，常年穿着一双布鞋，着中山装，一脸麻子，那会我们背地里就怯怯的叫他“严麻子。”他从未听到过我们这么叫他，但他心里明明的。他给我最初的印象，就是马不停蹄的整日忙个底朝天，缘由是师娘早岁就离开了他，他无比艰辛的拉扯着三个孩子，当爹当娘当老师。他是我的语文老师，也教授我《自然与社会》。听其他老师和父老乡亲经常说起他的一些过往，他是旧社会最后一批接受私塾教育过的。后来得到某些证据，还是确凿的说明了他受过私塾的洗礼。他上课，离不开他的“助手”——凿了孔的胡桃木板子。他的授课特色讲究一个“写”字，和严秃子不一样，但他们都鲜明的突出动词在学习语文过程中的重要性。严麻子要求在他的课堂上，所有同学在不需要动笔和翻书的环节中，全部要双手背在后腰背上，胸部不得贴靠桌沿，直挺挺的听讲。每次默写词语，被叫到的同学都是胆战心惊，错一个字就要挨一板字，他打之前会问你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有针对性的惩罚，是他教学过程中所谓人性化的放大。严麻子严苛的厉害，不光对我们，对自己也一视同仁。他板书写的俊，一行行一排排像打着尺子写的齐整，那一个个隽秀的小楷，如闺阁里的姑娘一样秀气羞臊。同学们值日的时候，都不忍擦拭他留下的板书，都要再正视几眼。我翻看过他的讲义，写的密密麻麻的，黑笔写的红笔注的蓝笔补的，仔细一看全是繁体字书写的，那么漂亮的讲义这辈子仅此一次。说到他的严苛，其实严麻子也是个细腻的人。我是班级的语文课代表，有一次去到他住的地方抱作业本，走到他窗户前，我无意瞥见到他低着头在一针一线的缝补自己的中山装，时不时的还把针搁在头发上挠挠，头发上有油，这样一来缝补省力些。他收入可观，在当时小学里算得着首富了。他享受县里的津贴，但即便这样，日子还是过得有些捉襟见肘。毕竟三个孩子，张口就要吃伸手就要穿，一个铁打的汉子还要有温柔体贴的另一面，着实不易。我和他交流的很少，被打的次数较多，我没有记恨过他。他日常为人也是那么沉默寡言，下了班就往家里跑，农忙的季节更是灰头土脸，但只要是进教室，严麻子总是收拾的干干净净，体面的穿上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的中山装，夹着讲义和拿着胡桃木的板子不紧不慢的走进课堂，气沉丹田的说声：“现在开始上课，同学们好。“伴随这一声的同时，是一个毕恭毕敬的90°俯下。我不记得是哪一年的清明了，我回乡祭祖。和同乡长大的一伙伴聊起到严麻子，他跟我说：“唉，前年过世了。他退休了就待在老家，种了少许的地，儿女都有出息了，在城里买了房子，叫他过去和他们住在一起，他也没有去。死的时候，没有人知道，直到有人路过他家门前，闻到腐尸的味道，才报警得知。“我追问：”他葬在哪里？““你看，就在那附近。“伙伴用手指给我看。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目光绕过二道河湾，那片高耸起来的青草离离间，有块墓碑和凸起的坟头，我对着它心里默念了一句：“先生！“
4. 三横一竖大老王
人不可貌相，这话一点都不假。大老王从一年级就开始带我，中间断断续续也算是带我到小学毕业了。大老王，那时候是全校最年轻的男教师，那飘逸的头发，修长的身材，眉清目秀惹人怜，简直就是现在“都叫兽“的原版。我们读书都比较晚，等到四、五年级的时候，男女都开始茁壮发育了，人类对性的好奇是天然的，农村的孩子也一样。大老王，简直是四五年级女生的男神；我们男生关注的是他的娇妻，小师娘是做裁缝的，心灵手巧，白皙的皮肤，麻花大辫子垂腰，夏天穿着的确良布料的衣服，性感迷人，我敢说那时候的我们，只要是个正常的男子汉，都有过她的”不良“想法。大老王教学与管理注重一个字“狠“，这与他帅气的外在形象形成了强烈而鲜明的冲突。他的”狠“体现在多方面，布置作业量大，我们称之”狠“；惩罚学生手段多，我们呼之”狠“；拖堂时间久，我们骂之”狠“；当然，长的那样标致，我们妒之”狠“。当然，大老王的知识面是广博的，毕竟接受过正规的师范教育，经常课堂上讲些云里雾里的课外知识，中西古今的谈来头头是道，经常讲到精彩之处，闭目昂首，口若悬河。他为师传道，在那个年代和环境下，是个有担当的有为青年教师了。苍天不负苦心人。大老王凭借自己卓越的教学能力，和拔萃的知识面，考取了教师资格证，是我们小学第一张正规的盖红章的教师证。没有几年的功夫，他就当上了校长，小学在他的带领下，也扩大了，盖起了楼房，教师队伍也顺利的完成了新陈代谢的大换血。多年后，再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还是那么帅，小师娘已然人老珠黄，不再风韵丽质。
5. 铁骨铮铮真英杰
我现在怀念她，不是为了早年对她怀恨在心的救赎。没有和我经历相同的是无法理解一个小学的女教师，竟然残暴到一种近乎变态的惩罚学生手段，是和特务的酷刑有多么类似。她姓陈，个子不高，是学校教师队伍里的骨干，教授数学课，授课没有太多的方法，也没有任何特色，唯“打“而无它法。说到她的“打“，须用到”两个凡是“方可阐尽。凡是被她带过课同学，没有一个逃过她的”打“，男女通”打“；凡是她上的每节课，她都要”打“，连考试都不放过。我对她的”打“，是有了既痛彻心扉又哭笑不得的领悟。有一次是她的课，我爱在课堂上闹腾，即便遇到她这样的”女魔头“，我也不惧怕。她在黑板上出题，写了满满一黑板，准备找学生上去解答，一旦解答不好又要”大刑伺候。“我同桌趁她在出算题，背对着我们的时候，开始打盹了，我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点醒了同桌，悄悄告诉他：”陈老师看见你睡觉了，你赶紧表现下，上去把那半边的黑板擦了吧。“谁料，他站起来走上讲台拿起黑板擦就擦了刚写好的题，陈老师就这样的看着题被我同桌快速的擦掉。我知道事闹大了，我清晰的记得陈老师让我拿着小刀，去后面池塘边的割了三根树条子，打了我的左手100多下，对于这样的惩罚我多年以来都是鄙夷她的师德是有问题的。这样的鄙夷后来转换为怀念和对她的崇敬，是静默发生的。工作的前几年，每年春节我都要回家乡过的。四年前，我回到家的不久，我问隔壁家的孩子，现在车王小学还有哪些老师啦？她和他弟弟一人说一个老师，这些老师都不曾教过我，我也未曾听过。我问她：“有没有陈秀英这个老师啊？“她恍然大悟的跟我说，”哦，你说陈老师啊，她死了。“我没有吃惊，在我的心里她早该有此”下场“了。直到这个小妹妹跟我说了”她得的是重病——骨癌，都站不起来了，还坐轮椅给我们上课呢，还晕倒过讲台呢。“也许不明白的人，就会觉得这样的场景不是出现在银幕上的吗？后来，我多方打听，才明白这些都是事实，更家常便饭的是打着吊针去授课。她一生过得极其贫乏，师公好赌成瘾，几个孩子读书，累垮了她，也让她寡欢积郁无处倾泻，也许那么拼命的“打“我们，她的心也是在滴血。今天想想，她身上的坚韧劲和至死不渝的认真的教学态度，配得上优秀教师的荣誉。可惜，这些都不能将死灭重新燃起。回忆到这里，还有些许值得怀念和尊敬的师者们，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愿活着的师者们安享晚年，已逝的他们庇佑学者。在我心里，他们才是真正的大师。大师不需广度的知识文化，不需深度的研究成果，他们在孔子教育哲学思想的某个境界中叫：“微言大义。“ 后 记
车王小学，一个不知道年代的小学，在中国还存在许多所。如今每每回乡看到：楼层高了，塑胶球场，增添了图书室，电子教学设备有了，老师多了，可是学生少了；我又不禁回想我们那个年代的车王小学，房子破旧，没有课余娱乐的场所，真正意义上的老师少的可怜，那时候最缺的是粉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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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6 20:3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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