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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乡下,大年初一风俗习惯挺多,如大年初一不扫地,否则有扫财出门的嫌疑;小孩子不能说脏话,大人会吓唬说晚上要用草纸擦嘴;早上吃糯米做的顺风圆子,寓意一年顺利,午饭面条,寓意长长久久。 最难忘的莫过于,年初一的“爆”蛋。 初一一大早,母亲早早地拉开了养鸡鸭的棚子,放出被鞭炮吓了一整宿的鸡鸭,特意比平时多加了两把稻谷,算是给它们的新年礼物,鸭子们边吃边发出喉音,鸡也咯咯地叫着,很是热闹。母亲转身从棚子里取出了几个热乎乎的鸭蛋,常有三四个之多,折身加到灶屋,塞到了刚刚煮好顺风圆子的灶膛里,用红红的柴火掩起来。大年初一生的蛋,不同于以往,它象征着有进账,有收获,于是这个蛋只能由当家人享用,吃时要整个吃,不能破壳,常放在灶膛里煨熟。这种做法乡下称之为“爆”,山芋、老玉米、蚕豆都可以“爆”一下再吃,香气四溢。有硬壳的东西常会在灶膛里劈啦作响,仿佛那喜气的鞭炮, “爆”蛋更有喜庆、火暴、旺财之意,所以用“爆”的方式更加讨口彩。 不一会儿,灶里就啪啪作响,母亲就招呼父亲快来吃蛋了。热乎乎的三四个蛋已经被“爆”得焦黄,甚至黑乎乎的,好些地方露出了蛋白。父亲坐在廊沿下,我们兄妹在小凳上围坐着看。在暖暖的冬日里,父亲不紧不慢地剥开外壳,立刻热气蒸腾,弥散成一团雾气,狭小的廊沿角落里愈加温暖。随之扑鼻而来是香气,是一种焦香,不同于平时的蛋香,我们兄妹会伸长脖子,扩张鼻翼,贪婪地深呼吸,因为我们知道那不是我们的福利,只有看的份儿,闻的份儿。父亲轻轻咬下一口,太烫了,在唇齿口吹着气,那咬下一口的蛋也更散发出香味,我们兄妹咽着口水问,好吃吗?父亲把蛋伸过来,“喏,你们尝一口”,母亲此时就会大声喝斥,“你们不可以吃,这蛋只有你父亲才能吃,你们馋也没用,不要在这里,赶快到外面去白相”,母亲轰走了咽着口水的我们。这样的故事,每年都会重复一次。 后来,我们都成家立业了,母亲依然每年养着三五只鸡鸭,下的蛋,她都会拿到我们的小家里,说给小孙子吃土鸡蛋,他们老俩口却买着吃。大年初一的“爆”蛋,母亲也一直留给父亲吃,虽然父亲已经把家中的事权全部交给了我,我却从未想儿时般的想着吃这个蛋,在我心目中,这习惯已然演化成一种对长辈的尊重。父亲香香地吃了几年的“爆”蛋,却在几年后的国庆节里,父亲离开了我们。那年的年夜饭上空出了一个座位,我儿子也少收了一个压岁红包,这年的年夜饭有点冷清,全家都佯装喜气,谁也不敢提起父亲,却谁也不曾忘记。 那年的初一,母亲照例又“爆”了几个蛋,我儿子也如我当年般的围在我面前,缠着问,好吃吗?我母亲不再象当年般的喝斥,一个劲地哄着小孙子,“今天的蛋爸爸吃,明朝奶奶给你`爆'两个”。剥开烫手的壳,升腾起的雾气中,我眼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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