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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的一些悲苦,一直等在命运里,就如这冬天总等在四季的最末。
冬至刚过,寒风四起,我换掉了透风的裤子,把自己包裹在重重的衣裤里,但还是觉得有冷风透进我的脖颈、衣袖与裤管。大自然总把一年中最酷烈的寒冷聚集在年的最深处,然后朔风肆虐,枯叶落尽,留下满目的苍凉与萧瑟,或许这就是冬天的命运。
那么人的命运呢?似乎有些东西也一直等在那里。
一个人从孩提,到少年、青年、壮年,然后就是老年,老年就一直等在那里,等在一生的末梢处。其实一个孩子刚出生时,他的老年就等在那里,那是一种不用言语的等待,悄无声息,然后等待他的年老,等待他因年老而带来的各种酸痛与病苦,甚至卧床不起。就如一个人在一条平坦的大道上走了很久,很久,他走得一直很顺,突然经临一个石块时,他一个趔趄就被石块绊倒,且摔断了腿。这一切看似偶然,其实那个石块就一直等在那条道上,也等着他走上那条道,并且在等待那个时间,然后让他摔倒,并断了腿。
命运一定就是这样的。
每个人的手心与额头都写有很多的密码,只是我们无法识得。那些弯弯曲曲的手纹与额纹一定在诉说什么,诉说一个人将会或已经经历的成功与失败,遭逢的喜悦与悲苦,或是无奈。因我们无法解读命运的密码,故我们都漂浮在各自的命运里,活得煞有介事与充满希望。
而我们兴高采烈的背后,谁知道埋藏着怎样的悲难与不堪?
回头看,我四十多年的人生旅途中,曾经有那么多的病痛、曲折、无奈与孤苦都等着我去经临。六岁那年的那场大病,母亲说直到家里死了一头猪,我才渐渐康复。二十七岁那年的产后综合症,让我酸痛无力了整整十年。三十七岁那年的妇科手术,切除了两个沉甸甸的肌瘤。不惑之后,父亲病重,小家又不顺,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无处话凄凉。
或许,这一切病痛与不堪很早就等在我的命运中,甚至打我一出生就等在那里,只是我并不知道。它们看着我过着不紧不慢的日子,从孩提到读书、工作、与成家,然后在命运中一程一程地截住我,考验我,捶打我,渐渐地就铸成了我今天的品性以及对物事的看法。
年轻时,我对人生是那样的充满期待与希冀,希望用我的真诚与善良换得老天爷对我的垂青与眷顾。到今日方如梦初醒,原来老天对我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只是尘世间一株卑微的草芥,必定要经历人世的风霜雨雪。
冬至已过,晨霜如雪,我踏着冰冷的晨霜在不断追问自己的命运,不知此时此际的我是否也在经历命运里一场寒苦的冬季?究竟该做怎样的选择与处置才能把我生命里的这场寒冷与阴霾尽快驱除,或使之不浸入肌肤?或许,注定了,我的人生总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就如这个冬天总得经历九九八十一个寒日。
尽管现在我已穿上了厚实的棉衣,但每天还是在西风萧萧的暮色里瑟缩着身子,我棉衣里包裹的那点温暖仅够我大白天使用,而漫长的黄昏,我得在寒颤里抱紧身子度熬。我知道这个冬天只刚刚开始,还有更深更重的寒冷就等在这个冬天的后面,有更多的乌云等在天空的高远处,它们迟早会降落成纷纷扬扬的雪,然后落满我的全身。我也知道总有一些冰雪会等在我的命运里,等在我的不经意处,然后给我措手不及,所以我总在半夜被寒冷惊醒。四顾茫茫,寒烟一片,我常常卷缩在薄被里等待黎明太阳的来临。
刘亮程说:“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的过冬。我们谁也帮不了谁。”我的一生里,也早已落下了很多的雪,只是我都没看见,我也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的过冬,谁也帮不了我。在孤独中,我却依然在等待,等待这个冬天里的一场鹅毛大雪,它漫天飞舞,席卷大地,把原野覆盖,把朽木腐烂,把飘摇之屋压垮,而大雪过后,可以迎来另一个值得期待的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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