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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拆迁后,当母亲再走去那片她生活了几十年的空旷土地时,她哭了。母亲的伤心,一定是舍不得老屋与老屋面前的那些土地。几十年来,母亲的心里早已被那幢老楼、栽种果树的老院、周边的桑树地以及外围农事繁忙的田野给填满了。试想一个人在一片熟悉的土地上生活了几十载,一下子要离开,那种被抽空的感觉是何等惨烈。
虽然我在那里也生活四十余年,但我对那片土地的感情远没母亲深厚,毕竟我因少小读书,故我的步子一直在远离,在走向他方。
后来房子在异地新建后,按政策我家也落成了一个不大的院子,这是对母亲稍许的安慰。那时的父亲身体还很健朗,他把院子的西、南两侧规划成两块花圃,西南角砌起磨光石子的水泥板与水池作洗衣洗菜之用,旁边是一个井台。冬暖夏凉的井水正好既可洗衣洗菜,又可浇灌两侧的花圃。
西侧的花圃,父亲本来栽植了一株桂花树苗,后来母亲嫌那桂花树叶遮阴了花圃无法种菜而整天唠叨,父亲不得已就把那株桂花树移栽到院子外。移栽了桂花树后,母亲就在两个小花圃里种植各种时令蔬菜。夏季,有茄子、豇豆、黄瓜,冬季有青菜、萝卜、菠菜。其实父亲很喜欢花卉,但母亲的功利主义思想始终占着上风,按母亲的说法是花卉仅能观赏,而蔬菜可以下锅。
母亲除了在院子里的花圃栽满蔬菜外,还在房子东侧与邻相隔的过道里也栽种蔬菜,但毕竟还是嫌地盘狭小,所种蔬菜无法满足他们的餐用,于是母亲的眼睛就开始瞄向房屋与院子外侧属于公家的花圃。那些花圃公家已栽种了一些疏朗的花树。母亲先在南、北两侧花圃稀疏的花树间种了些葱、蒜、辣椒、小青菜等,但那毕竟太有限了,特别是南侧的花圃里除了公家种的两株花树外,父亲还移栽了一株桂花树与两株月季。母亲经常在我面前嫌弃它们,但由于我坚定地站在父亲一边,故她只好作罢。
后来,母亲看见边上的人家陆续向西侧香樟树下的空地发展,母亲也就开始胆大妄为起来,她先在南北两头种上蔬菜,因为那里可以淋到雨露,照到阳光,故收益甚好。春夏秋冬,母亲在那里种过南瓜、玉米、山芋以及萝卜。中间这一截因房屋与树叶的遮蔽而终年照不到阳光,母亲虽垦种过,但均无收获,故最后只好放弃。母亲把院子内外可利用的土地全部利用了起来,所以我家的院子内外一年四季都是菜色青青,各种时令蔬菜轮流登场。
母亲是个农人,她一辈子没念过书,但她却读得懂土地,她知道什么季节该种植什么蔬菜,什么样的蔬菜该怎样打理。那些知识都是祖辈写在土地上,被我不识字的母亲路过读到,然后她经年实践,并收获庄稼与蔬菜。或许,总有些知识不是写在书本上,而是写在天空上,写在土地里,或是写在光阴深处,然后被那些不经意的人读到,并以此谋生,忙忙碌碌就是一辈子。我母亲就是这样的人。
其实很多读书人都读过很多的书,但并没读过大地之书,而这本书里则藏着无穷的养生本领,以及无尽的生存智慧。我很骄傲我的祖辈读过,我的父母读过,我们三兄妹也跟着父母读过,所以我们对土地都有很深的感情,也并深深地热爱。
每个周末回去,我都会提井水在院子内外四处浇灌。这个周末回去,见母亲不在家,我便先给刚种下的小莴笋苗浇水,其次是两处蒜苗,它们都干渴难耐。然后是西侧的蓬蒿一副病萎萎的样子,估计母亲整天忙碌,最近忘了给他们浇水。还有一小块芥菜,似乎也是新载。萝卜正长得势头,一个比一个壮实。一半的芹菜已可入锅,但另一半则还是矮苗,我得为它们多浇点水。我是农家的后代,所以我的血管里流淌的仍是农人的血液,看见土地与蔬菜,会不自觉地走近,并为之浇灌。
我常站在廊檐下,静静地注视院子内外绿油油的蔬菜,心情十分愉悦与满足。纵然世间风景无数,但都觉得不及母亲打理的蔬菜院子那般精致与漂亮。
母亲其实很忙,一边要照顾瘫在床上父亲的吃喝拉撒,一边还要打理这个院子内外以及后来与亲戚家要的一些菜地,但母亲在忙碌中感到充实。我每次回去,她都会向我指点院子内外菜地的长势或是向我汇报其他菜地的收成。
母亲一生钟爱的事业,就是她忙碌了大半辈子的土地。如今她虽离开了大片种庄稼的土地,但她仍可在自家的院子内外拨弄泥土,种植蔬菜,所以母亲很钟爱这个院子,而这个院子也十分钟爱母亲,回报给母亲各色鲜嫩可口的时令蔬菜。
我吃着这些蔬菜,也品味到了母亲朴素而又鲜活的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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