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袅袅的、淡蓝色的,分开后又聚在一起,又再分开到毫无踪影的烟,从青幽幽的石板顶、鱼鳞般的瓦楞上飘起来。远处,是一株缠绕着凌霄花的香椿树,是一个摞一个的梯田,是甩着一条羊肠小道的山林。最后,就是蓝天。于是,我在每一次仰望和寻找中,总认为青烟最终袅绕在山顶上,成了云岚;飞到了蓝天上,成了白云——轻柔、飘逸,缠绕,诡秘。前年去雁荡山,看到大龙湫瀑布,我想到了这缕从古老的房子和村庄上升腾起来的青烟,我们叫它为炊烟,是跟村庄一样古老的母亲做饭时轻烟徐徐回旋上升,随风而逝的景象。在灶台边闻它还呛人,到空气中就飘飘欲仙了。只是,大龙湫的这一拢瀑布是朝下落的,炊烟是朝上升腾的,但姿势、模样,飘飘洒洒都是一样的。升腾的是消失,落下的仍然是消失。只是升腾的升天了,落下的入地了。可见所谓旅游,我们要看的不仅仅是远方的风景,所谓的远方只是心里想抵达的地方,它的远不代表任何距离。我们想的还是寻古,以抵达远方的方式回到最初,于是,看到的名山都是自己心心念念画着的模样,看到的故居都是最早的生活:一条老街、一个路过的村庄、一幢老屋,以及老屋里的书案茶几的摆设、锅碗瓢盆的花色,都是熟悉的一部分。这时候,再出来看到一只升腾着青烟的煤炉摆在老街上,这简直太奇妙了,那缕蓝烟让你如坠梦中,感动流涕。是的,这一缕炊烟已经和过去的时光缠绕在一起,所有过去的时光在现在看来都是一杯奶酪。忘不掉一缕炊烟,忘不掉一缕炊烟赋予的恩情——是它喂养长大了村庄啊。从而,我们眼中的村庄是明朗的、诗意的、朴实无华,却又丰盈饱满。一家煮肉全村香,香味的传递者便是炊烟。不知天上的神仙闻到了,会不会生出来到人间的冲动?所以,村庄里走出来的女人都有一股烟火气。就像刚从灶口爬出来的猫,抖一抖,落一地的灰尘。但就这么一抖,女人出尘脱俗了,一个十分迷人的女人站在眼前,脸蛋被柴火烤得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有一块不知几时抹上的黑烟灰……女人的娇憨、难为情,尽显可爱之态。乡村里的女人便很容易有种把握感,她真实的存在在你面前呢。她的眉眼纯真如水。而在老人们眼中,轻烟徐徐回旋上升,若即若离,随风而逝,世间万物无论是什么,或是谁,都如炊烟一样静静地来,静静地逝去,循环不已。村庄里的老人个个都是哲学家。然而,当生活文明的脚步踏起了响亮的脚步,人们你追我赶都涌进城市,住在高档小区里。炊烟便不复存在。不存在就不存在罢了,因为炊烟被油烟机抽走了。我在清洗油腻腻的油烟机的时候,一直在想炊烟去了哪里?后来,我得到的答案是,炊烟在油烟机的轰隆响声里打一个弯被蒸发成油腻滴落在油烟机的油斗里了,顽固的一缕还从堵塞的烟道里串进了楼上的人家里,这对小夫妻从不开火做饭,闻到油烟味就下来展开了一通尖锐的吵闹。这根本一点都不像过去么,过去闻到一缕炊烟,村民都会笑呵呵地说:哪家来客了呢,煮肉了。但是,谁不怀念用稻草用木柴煮熟的肉骨头汤呢?于是,从乡间来到城市的老母亲死活不肯舍弃下煤炉,她在儿孙上班离家之后,就从杂物间找到煤炉拎到门口点燃了。老母亲看着袅袅的蓝烟想着一锅儿孙都喜欢吃的鸡汤,心中百般幸福。烟?冒烟了?结果这一缕烟火惊动了一个物业公司,保安惊悚地用对讲机呼着“集合,集合,发生火灾了!”,沓沓地脚步声火急火燎地赶来,包围着老母亲。吓得老母亲以为“警察”包抄而来,胆战心惊地拍着胸脯弱弱地问:我儿子怎么了?“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这样一种静谧的、自然之美的生活之态,看来只能到古诗里去寻觅了。而我更担心的是,胆小的母亲在城市里会不会被吓坏?缺少母亲的社会,“烟火”一事何从谈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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