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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清晰地认知,这是一个在逐渐被信息、物质、欲望包围和吞噬的世界。涉身其中,人的注意力被诸多与物质相关的外在元素吸引,越来越无力去关注精神世界和灵性的生息,终日流转于在过多的诱惑和选择中,在过盛的美食和过度修饰的过程中迷失。这种难以自拔的趋势中,缔造简单生活仿佛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极简主义的信徒在物质主义过度的世界中突围,以精简作为行为纲领,从环境改造入手展开清理和摒弃,随着穿衣、吃饭、睡觉等必需环节得到优化和简化,空间和时间都得到释放,摆脱物质束缚,解除了欲望的魔咒,专注力得以收束,从而有更多的时间关注自身的健康,关注精神、平衡心理以,感受到灵性的生息,生活会从匆匆中放慢行程,清风徐来,怡然自得的意趣盎然陡生。
财富和品位不存在对等关系,富足带不来美丽和优雅,过度专注物欲追求会束缚人心,消磨灵魂。物质财富亦不是生命的折射和存在的证明。当人们绞尽脑汁把身份、形象、地位、关系这些原本分立的概念互相接驳,牵绊由此而生,进而转化为觊觎一切的恶习:财富、成功、古董、知识、漂亮朋友、环球旅行、奢侈品、限量版……耽于自我满足的人们穷尽了时间和精力,去积攒了数目庞大的过剩物资以备不时之需,但这已经过时、正在过时、将要过时的物资会让他们看起来越发贫穷。我们往往因为拥有而使用的那些东西,一旦摒弃就会发现全都不是必需。
当身心成了充塞物质的仓库,精神就此无处容身。真正的富足是简到极致,从不会为没有应手之用而发愁,亦不会因为明日的生活无以为继而焦虑。要达到简单境界,就必须做出取舍的二元论选择,虽然这种选择对多数人而言十分困难。当过剩和日渐肥胖的身躯一样,酝酿着包括疾病在内的各种隐患的时候,这种选择俨然成为治疗—痊愈的必由之路。当有一天,我们之中有人觉悟:必须整理生活,将凌乱赶走的时候,禅境之门就在身后悄然开启。
信息过剩的我们的世界,各种伴随商业目的的奇谈怪论指挥着人们按照杂志的推介来装饰家居环境,浪费精力之余,整理、清扫、保养、寻找……这些带不来任何美好回忆的行为过程,始终不能并入精神食粮的序列,精神饥饿,物质过剩,二者悬殊的待遇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让恋物侵占了美好未来的发生时序,甚至迎接美好未来的空间和一点点专注力,都沦陷给了物欲追求。
奉行极简主义的人在传颂一句格言:一个人能放得下的事物越多,便越富有。当一个人只需要5分钟时间就可以为一次长途旅行做好准备,很少的衣服,一张卡,几件随身物品就可以开始远游的人在长期的生活斗争中注定拥有优势。因为少了牵绊而减少了花在选择上的时间,不二的选择,就是能立即完成唯一要做,唯一能做的事。
极简朴的生活可以提升生活的品质。品质的评议是以精神价值衡量的,当有充分的时间留给物外的感悟,精简过的剩余物将因为少而醒目和珍稀。
用感觉丰富身体,用活力滋养心灵,用多舍和少取来培育德操,试着将繁多凌乱当做负担,试着将积聚当做负担去摒弃。终究有一天,当世间的财富对我们来说,变得可以弃如敝履,生命中自由思考和无所羁行的洒脱使人格变得充盈。诚如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所叙:“我把简单当作生命中的统一原则。我下决心只保留最低限度的物品。在这种苦行和斯巴达式做法的某个角落中藏着某种赐福,我将冥思苦想,知道这种赐福变成我自己的。”
每个人都拥有追求并获得自身喜爱的物品的权利,如同有权享有阳光雨露,空气和水,与生俱来的权利之外,人和物的关系应当保证人的主动性,不要成为物的奴役物。舍不得的家业,舍不得的金银宝器,舍不得的一切一切。作为一个豁达的人,在百年世间的行止过程中,应当早早确立自身需求的边际,知道自己期待什么,知道自己喜欢读什么书,看什么电影,什么人是最重要的,以及,什么是真正的快乐和充实……
拒绝拥有过剩,心灵的空间才会挪开遮蔽心窗的物欲,阳光照进来,月光照进来,清风进来,花香进来。
中国古代的人崇尚禅境和禅思,外化为行为,就是精简。精简带来的物欲克制,形成行为的戒——对物欲追求的收束。简而又简的生活,让人平生了许多思考的时间和想象空间。在一种绝少外物打扰的平静中拥有定力,定力进而会形成直透物理本质的智慧。
戒、定、慧,三无漏之学的第一步,竟然是要去舍,舍物,而得安逸,得智慧。
走在古人的遗园,玉宇琼楼皆是下品,精致婉约的园林意态要引人入胜得多。诸多古人早就音容婉绝与日出日暮的过往,但身处造物主的作品环境中,心中永远舒缓流淌着对其人其时的遐思,认定:人住在什么意态的空间里,就是什么样的人。
反诸己身,我们的境况究竟有多糟糕,不取多余之物而累身的清雅之士在前,高下立现中,足令每个人自惭形秽。
在文化流变过程中,种种富含精简禅学美学的建筑作品和环境工程在泛亚地区遍地开花,无数体例和形式都在贯彻着一种主旨:禅学的空间审美,基本要求全部是精简到必需的有限物品去实现身心的舒适,呈现安然自得的意态,不必奢华,但必须体现心思,身处其间,没有任何一件物品会被标示为——总有一天会有用。活在当下,看到的就是不能放下的全部。
曾有一种禅学审美在华夏高僧雅士中流布四方,就是对空间的尊敬。一种不多取分毫的德行来自对造物主的敬畏心,其中韵意而出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自如与洒脱。
为了追求极简,要求对遴选有限物品时用尽心意,对物的材质、形态、功能、效果、价格等多所考量,因为用以深刻,品位自然会提升。这是慎重的选择过程,也是对德行、修养合一的诠释。
精简,是德,也是行,还是结果——环境精简到极致,禅境自生,心界精简到极致,禅意自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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