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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全传》施耐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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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8 20: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八回 吴用赚金铃吊挂 宋江闹西岳华山

  话说贺太守把鲁智深赚到后堂内,喝声“拿下。”众多做公的,把鲁智深簇拥到厅阶下。贺太守正要开口勘问,只见鲁智深大怒道:“你这害民贪色的直娘贼!你敢拿倒洒家。我死也与史进兄弟一处死,倒不烦恼!只是洒家死了,宋公明阿哥不与你干休!我如今说与你:天下无解不得的冤仇!你只把史进兄弟还洒家;玉娇枝也还了洒家,等洒家自带去交还王义;你却连夜也把华州太守交还朝廷!量你这等贼头鼠眼,专一欢喜妇人,也做不得民之父母!若依得此三事,便是佛眼相看;若道半个不的,不要懊悔不迭!如今你且先教我去看看史家兄弟,却回我话!”贺太守听了,气得做声不得,只道得个“我心疑是个行剌的贼,原来果然是史进一路!那厮你看那厮且监下这厮,慢慢置处!这秃驴原来果然史进一路!”也不拷打,取面大枷来钉了,押下死囚牢里去;一面申闻都省,乞请明降。禅杖,戒刀,封入府堂里去了。
  此时闹动了华州一府。小喽罗得了这个消息,飞报上山来。武松大惊道:“我两个来华州干事,折了一个,怎地回去见众头领!”正没理会处,只见山下小喽罗报道:“有个梁山泊差来的头领,唤做神行太保戴宗,见在山下。”武松慌忙下来,迎接上山,和朱武等三人都相见了,诉说鲁智深不听劝谏失陷一事。戴宗听了,大惊道:“我不可久停了!就便回梁山泊,报与哥哥知道,早遣兵将前来救取!”武松道:“小弟在这里专等,万望兄长早去急来!”戴宗吃了些素食,作起神行法。再回梁山泊来;三日之间,已到山寨;见了晁,宋二头领,诉说鲁智深因救史进,要剌贺太守,被陷一事。晁盖听罢,失惊道:“既然两个兄弟有难,如何不救!我今不可耽搁,便亲去走一遭!”宋江道:“哥哥山寨之主,未可轻动,原只兄弟代哥哥去。”
  当日点起人马,作三队而行:前军点五员先锋,林冲,杨志,秦明,呼延灼,率领一千甲马,二千步军先行,逢山开路,遇水叠桥;中军领兵主将宋公明,军师吴用,朱仝,徐宁,解珍,解宝,共是六个头领,马步军兵二千;后军主掌粮草,李应,杨雄,石秀,李俊,张顺,共是五个头领押后,马步军兵二千:共计七千人马,离了梁山泊,直取华州来。
  在路趱行,不止一日,早过了半路,先使戴宗去报少华山上。朱武等三人,安排下猪羊牛马,酿造下好酒等候。再说宋江军马三队都到少华山下。武松引了朱武、陈达、杨春,三人下山拜请宋江,吴用并众头领都到山寨里坐下。宋江备问城中之事。朱武道:“两个头领已被贺太守监在牢里,只等朝廷降发落。”宋江与吴用说道:“怎地定计去救取便好?”朱武道:“华州城郭广阔,濠沟深远,急切难打;只除非得里应外合,方可取得。”吴学究道:“明日且去城边看那城池如何,却再商量。”宋江饮酒到晚,巴不得天明,要去看城。吴用谏道:“城中监著两只大虫在牢里,如何不做堤备?白日不可去看。今夜月色必然明朗,申牌前后下山,一更时分可到那里窥望。”
  当日捱到午后,宋江、吴用、花荣、秦明、朱仝,共是五骑下山,迤逦前行。初更时分,已到华州城外;在山坡高处,立马望华州城里时,正是二月中旬天气,月华如昼,天上无一片云彩。看见华州周围有数座城门,城高地壮,堑壕深阔。看了半晌,远远地也便望见那西岳华山。宋江等见城池厚壮,形势坚牢,无计可施。吴用道:“且回寨里去,再作商议。”五骑连夜回到少华山上。宋江眉头不展,面带忧容。吴学究道:“且差十数个精细小喽罗下山去远近探听消息。”两日内,忽有一人上山来报道:“如今朝廷差个殿司太尉,将领御赐‘金铃吊挂’来西岳降香,从黄河入渭河而来。”
  吴用听了,便道:“哥哥休忧,计在这里了!”便叫李俊,张顺:“你两个与我如此如此而行。”李俊道:“只是无人识得地境,得一个引领路道最好。”白花蛇杨春便道:“小弟相帮同去,如何?”宋江大喜。三个下山去了。次日,李应、朱仝、呼延灼、花荣、秦明、徐宁,共七个人,悄悄止带五百余人下山。到渭河渡口,李俊、张顺、杨春已夺下十余只大船在彼。吴用便叫花荣、秦明、徐宁、呼延灼,四个伏在岸上;宋江、吴用、朱仝、李应,下在船里;李俊,张顺,杨春分船都去滩头藏了。众人等了一夜。
  次日天明,听得远远地锣鸣鼓响,三只官船下来,船上插著一面黄旗,上写“钦奉圣旨西岳降香太尉宿。”朱仝,李应,各执长枪,立在宋江背后。吴用立在船头。太尉船到,当港截住。船里走出紫衫银带虞候二十余人,喝道:“你等甚麽船只,敢当港拦截大臣!”宋江执著朵,躬身声喏。吴学究立在船头上,说道:“梁山泊义士宋江,谨参只候。”船上客帐司出来答道:“此是朝廷太尉,奉圣旨去西岳降香。汝等是梁山泊乱寇,何故拦截?”宋江躬身不起。船头上吴用道:“我们义士,只要求见太尉尊颜,有告覆的事。”客帐司道:“你等是何人,敢造次要见太尉。”两边虞候喝道:“低声!”宋江却躬身不起。船头上吴用道:“暂请太尉到岸上,自有商量的事。”客帐司道:“休胡说!太尉是朝廷命臣,如何与你商量!”宋江立起身来道:“太尉不肯相见,只怕孩儿们惊了太尉。”
  朱仝把枪上小号旗只一招动,岸下花荣、秦明、徐宁、呼延灼引出军马,一齐搭上弓箭,都到河沿,摆列在岸上。那船上梢公都惊得钻入船舱里去了。客帐司等人慌了,只得入去禀覆。宿太尉只得出到船头坐定。宋江又躬拜唱喏,道:“宋江等不敢造次。”宿太尉道:“义士何故如此邀截船只?”宋江道:“某等怎敢邀截太尉?只欲求太尉上岸,别有禀覆。”宿太尉道:“我今特奉圣旨,自去西岳降香,与义士有何商议?朝廷大臣如何轻易登岸!”船头上吴用道:“太尉若不肯时,只怕下面伴当亦不相容。”
  李应把号枪一招,李俊、张顺、杨春,一齐撑出船来。宿太尉看见,大惊。李俊,张顺晃晃挈出尖刀在手,早跳过船来;手起,先把两个虞候丢下水里去。宋江忙喝道:“休得胡做,惊了贵人!”李俊、张顺扑通地跳下水去,早把这两虞候又送上船来;自己两个也便托地又跳上船来。吓得宿太尉魂不著体。宋江、吴用一齐喝道:“孩儿们且退去!休惊著贵人!我等慢慢地请太尉登岸。”宿太尉道:“义士有甚事,就此说不妨。”宋江、吴用道:“这里不是
  话说处,谨请太尉到山寨告禀,并无损害之心;若怀此念,西岳神灵诛灭!”到此时候,不容太尉不上岸,宿太尉只得离船上岸。
  众人在树林里牵出一匹马来,扶策太尉上马。太尉不得已随众同行。宋江、吴用,先叫花荣、秦明、陪奉太尉上山。宋江、吴用,也上了马,分付教把船上一应人等并御香、祭物、金铃吊挂,齐齐收拾上山;只留下李俊、张顺,带领一百余人看船。一行众头领都到山上。宋江、吴用,下马入寨,把宿太尉扶在聚义厅上当中坐定,两边众头领拔刀侍立。宋江独自下了四拜,跪在面前,告禀道:“宋江原是郓城小吏,为被官所逼,不得已哨聚山林,权借梁山泊避难,专等朝廷招安,与国家出力。今有两个兄弟,无事被贺太守生事陷害,下在牢里。欲借太尉御香、仪从并金铃吊挂去赚华州,事毕并还,於太尉身上并无侵犯。乞太尉钧监。”宿太尉道:“不争你将了御香等物去,明日事露,须连累下官!”宋江道:“太尉回京,都推在宋江身上便是了。”宿太尉看了那一班模样,怎地推托得?只得应允了。
  宋江执盏擎杯,设筵拜谢;就把太尉带来的人穿的衣服都借穿了;於小喽罗内,还拣一个俊俏的,剃了髭须,穿了太尉的衣服,扮作宿元景;宋江,吴用,扮作客帐司;解珍、解宝、杨雄、石秀,扮作虞候;小喽罗都是紫衫银带。执著旌节、旗幡、仪杖、法物,擎抬了御香、祭礼、金铃吊挂;花荣、徐宁、朱仝、李应,扮作四个卫兵。朱武、陈达、杨春,款住太尉并跟随一应人等,置酒管待;却教秦明、呼延灼,引一队人马,林冲,杨志,引一队人马,分作两路取城;教武松先去西岳门下伺候,只听号起行事。
  话休絮繁。且说一行人等,离了山寨,迳到河口下船而行,不去报与华州太守,一迳奔西岳庙来。戴宗先去报知云台观主并庙里职事人等。直到船边,迎接上岸。香花灯烛,幢宝盖,摆列在前;先请御香上了香亭,庙里人夫扛抬了,导吊金铃吊挂前行。观主拜见了太尉。吴学究道:“太尉一路染病不快,且把暖轿来。”左右人等扶策太尉上轿,迳到岳庙官厅内歇下。客帐司吴学究对观主道:“这是特奉圣,捧御香、金铃吊挂来与圣帝供养;缘何本州官员轻慢,不来迎接?”观主答道:“已使人去报了。敢是便到。”说犹未了,本州先使一员推官,带领做公的五七十人,将著酒果,来见太尉。
  原来那小喽罗,虽然模样相似,却语言发放不得;因此只教妆做染病,把靠褥围定在床上坐。推官一眼看那来的旗节、门旗、牙仗等物都是内府制造出的,如何不信。客帐司匆匆入去禀覆了两遭,却引推官入去,远远地阶下参拜了,见那太尉只把手指,并不听得说甚麽。客帐司直走下来,埋怨推官道:“太尉是天子前近幸大臣,不辞千里之遥,特奉圣旨到此降香,不想於路染病未痊;本州众管,如何不来远接!”推官答道:“前路官司虽有文书到州,不见近报,因此有失迎迓,不期太尉先到庙里。本是太守便来,奈缘少华贼人纠合梁山泊强盗要打城池,每日在彼堤防;以此不敢擅离,特差小官先来贡献酒礼。太守随后便来参见。”客帐司:“太尉涓滴不饮,只叫太守快来商议行礼。”推官随即教取酒来,与客帐司亲随人把盏了。
  客帐司又入去禀一遭,请了钥匙出来,引著推官去开了锁,就香帛袋中取出那御赐金铃吊挂来,把条竹竿叉起,叫推官仔细自看。果然好一对金铃吊挂!乃是东京内府高手匠做成的,浑是七宝珍珠嵌造,中间点著碗红纱灯笼,乃是圣帝殿上正中挂的;不是内府降来,民间如何做得?客帐司叫推官看了,再收入柜匣内锁了;又将出中书省许多公文付与推官;便叫太守快来商议拣日祭祀。推官和众多做公的都见了许多物件文凭,便辞了客帐司,迳回到华州府里来报贺太守。
  却说宋江暗暗地喝采道:“这厮虽奸猾,也骗得他眼花心乱了!”此时武松己在庙门下了;吴学究又使石秀藏了尖刀,也来庙门下相帮武松行事;却又换戴宗扮虞候。云台观主进献素斋,一面教执事人等安排铺陈岳庙。宋江闲步看那西岳庙时,果然是盖造得好;殿宇非凡,真乃人间天上!宋江看了一回,回至官厅前。门上报道:“贺太守来也。”宋江便叫花荣、徐宁、朱仝、李应,四个卫兵,各执著器械,分列在两旁;解珍,解宝,杨雄,戴宗,各藏暗器,侍立在左右。
  却说贺太守将领三百余人,来到庙前下马,簇拥入来。客帐司吴学究、宋江,见贺太守带著三百余人,都是带刀公吏人等入来。客帐司喝道:“朝廷贵人在此,闲杂人不许近前!”众人立住了脚,贺太守独自进前来拜见。客帐司道:“太尉教请太守入来厮见。”贺太守入到官厅前,望著小喽罗拜。客帐司道:“太守,你知罪麽?”太守道:“贺某不知太尉到来,伏乞恕罪!”客帐司道:“太尉奉敕到此西岳降香,如何不来远接?”太守答道:“不曾有近报到州,有失迎迓。”吴学究喝声“拿下”。解珍、解宝弟兄两个飕地掣出短刀,一脚把贺太守踢翻,便割了头。宋江喝道:“兄弟们动手!”早把那跟来的人,三百余个,惊得呆了,正走不动,花荣等一齐向前,把那一干人算子般都倒在地下;有一半抢出庙门下,武松、石秀,舞刀杀将入来,小喽罗四下赶杀,三百余人不剩一个回去;续后到庙来的都被张顺、李俊杀了。宋江急叫收了御香吊挂下船;都赶到华州时,早见城中两路火起;一齐杀将入来,先去牢中救了史进,鲁智深;就打开库藏,取了财帛,装载上车。鲁智深迳奔后堂,取了戒刀,禅杖。玉娇枝早已投井而死。
  众人离了华州,上船回到少华山上,都来拜见宿太尉,纳还御香、金铃吊挂、旌旗,门旗、仪仗等物,拜谢了太尉恩相。宋江教取一盘金银相送太尉;随从人等,不分高低,都与了金银;就山寨里做了个送路筵席,谢承太尉。
  众头领直送下山,到河口交割了一应什物船只,一些不少,还了原来的人等。宋江谢别了宿太尉,回到少华山上,便与四筹好汉商议收拾山寨钱粮,放火烧了寨栅。一行人等,军马粮草,都望梁山泊来。王义自赍发盘缠投奔别处不题。
  且说宿太尉下船来华州城中,已知梁山泊贼人杀死军兵人马,劫了府库钱粮;城中杀死军校一百余人,马匹尽皆掳去;西岳庙中又杀了许多人性命;便叫本州推官动文书申达中书省起奏,都做“宋江在途中劫了御香、吊挂;因此赚知府到庙,杀害性命。”宿太尉到庙里焚了御香,把这金铃吊挂分付与了云台观主,星夜急急自回京师奏知此事,不在话下。
  再说宋江救史进,鲁智深,带了少华山四个好汉,仍旧作三队分人马,回梁山泊来;所过州县,秋毫无犯。先使戴宗前来上山报知。晁盖并众头领下山迎接宋江等一同到山寨里聚义厅上,都相见已罢,一面做庆喜筵席。次日,史进、朱武、陈达、杨春,各以己财做筵宴,拜谢晁,宋二公。酒席间,晁盖说道:“我有一事,为是公明贤弟连日不在山寨,只得权时搁起;昨日又是四位兄弟新到,不好便说出来。三日前,有朱贵上山报说:‘徐州沛县芒砀山中,新有一伙强人,聚集著三千人马。为头一个先生,姓樊,名瑞,绰号“混世魔王”;能呼风唤雨,用兵如神。手下两个副将:一个姓项,名充,绰号“八臂哪吒”,能仗一面团牌,牌上插飞刀二十四把,百步取人,无有不中,手中仗一条铁标枪;又有一个姓李,名衮,绰号“飞天大圣”,也使一面团牌,牌上插标枪二十四根,亦能百步取人,无有不中,手中使一口宝剑。这三个结为兄弟,占住芒砀山,打家劫舍。三个商量了,要来吞并我梁山泊大寨。’”宋江听了,大怒道:“这贼怎敢如此无礼!小弟便再下山走一遭!”只见九纹龙史进便起身道:“小弟等四个初到大寨,无半米之功,情愿引本部人马前去收捕这伙强人!”宋江大喜。当下史进点起本部人马,与朱武,陈达,杨春都披挂了,来辞宋江下山,把船渡过金沙滩,上路迳奔芒砀山来。
  三日之内,早望见那座山。史进叹口气,问朱武道:“这里正不知何处是昔日汉高祖斩蛇起义之处!”朱武等三人也大家叹口气。不一时,来到山下,早有伏路小喽罗上山报知。且说史进把少华山带来的人马一字摆开,自己全身披挂,骑一匹火炭赤马,当先出阵,手中横著三尖取两刃刀;背后三个头领便是朱武、陈达、杨春。四个好汉,勒马阵前,望不多时,只见芒砀山上飞下一彪人马来,当先两个好汉:为头马上便是徐州沛县人,姓项,名充!果然使一面团牌,背插飞刀二十四把;右手仗条标枪;后面打著一面认军旗,上书“八臂哪吒”四个大字。次后那个便是邳县人,姓李名衮!果然也使一面团牌,背插二十四把标枪;左手把牌,右手仗剑;后面打著“飞天大圣”四个大字。小喽罗筛起锣来,两个好汉舞动团牌,一齐上,直滚入阵来。史进等拦当不住,后军先走。史进前面抵敌,朱武等中军呐喊,退三四十里。史进险些儿中了飞刀;杨春转身得迟,被一飞刀,战马著伤,弃了马,逃命而走。史进点军,折了一半,和朱武等商议,欲要差人回梁山泊求援。
  正忧疑之间
  ,只见军士来报:“北边大路上尘头起处,约有二千军马到来!”史进等上马望时,却是梁山泊旗号,当先马上两员上将:一个是小李广花荣,一个是金枪手徐宁。史进接著,备说项充、李衮,蛮牌滚动,军马遮拦不住。花荣道:“宋公明哥哥见兄长来了,放心不下,好生懊悔,特差我两个到来帮助。”史进等大喜,合兵一处下寨。次日天晓,正欲起兵对敌,军士又报:“北边大路上又有军马到来!”花荣、徐宁、史进,一齐上马望时,却是宋公明亲自和军师吴学究、公孙胜、柴进,朱仝、呼延灼、穆弘、孙立、黄信、吕方、郭盛,带领三千人马来到。史进备说项充、李衮飞刀标枪滚牌难近,折了人马一事。宋江大惊。吴用道:“且把军马扎下寨栅,别作商议。”宋江性急,便要起兵剿捕,直到山下。此时天色已晚,望见芒砀山下都是青色灯笼。公孙胜看了,便道:“此寨中青色灯笼便是会行妖法之人在内。我等且把军马退去,来日贫道献一个阵法,要捉些二人。”宋江大喜,传令教军马且退二十里,扎住营寨。次日清晨,公孙胜献出这个阵法,有分教:魔王拱手上梁山,神将倾心归水泊。毕竟公孙胜献出什麽阵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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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公孙胜芒砀山降魔 晁天王曾头市中箭

  话说公孙胜对宋江,吴用,献出那个阵图,道:“是汉末三分,诸葛孔明摆石为阵之法:四面八方,分八八六十四队,中间大将居之;左旋右转,按天地风云之机,龙虎鸟蛇之状;待他下山冲入阵来,两军齐开,有如伺候;等他一入阵,只看七星号带起处,把阵变为长蛇之势。贫道作起道法,教这三人在阵中,前后无路,左右无门。却於坎地上掘一陷坑,直逼此三人到於那里。两边埋伏下挠钩手,准备捉将。”宋江听了大喜,便传将令,叫大小将校依令而行。再用八员猛将守阵。那八员:呼延灼、朱仝、花荣、徐宁、穆弘、孙立、史进、黄信。却教柴进、吕方、郭盛,权摄中军。宋江、吴用、公孙胜带领陈达麾旗。叫朱武指引五个军士在近山高坡上看对阵报事。
  是日已牌时分,众军近山摆开阵势,摇旗擂鼓搦战。只见芒砀山下有三二十面锣声震地价响;三个头领一齐来到山下,便将三千余人摆开:左右两边,项充、李衮;中间拥出那个混世魔王樊瑞,骑一匹马,立於阵前。那樊瑞虽会使些妖法,却不识阵势;看了宋江军马,四面八方,团团密密,心中暗喜道:“你若摆阵,中我计了!”分付项充、李衮:“若见风起,你两个便引五百滚刀手杀入阵去。”项充李衮得令,各执定蛮牌,挺著标枪飞剑,只等樊瑞作法。只见樊瑞立在马上,挽定流星,右手仗著混世魔王宝剑,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却早狂风四起,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日色无光。项充、李衮呐喊声,带了五百滚刀手杀将过去。宋江军马见杀将过来,便分开做两下。项充、李衮一搅入阵,两下里强弓硬弩射住,来人只带得四五十人入来,其余的回本阵去了。宋江望见项充、李衮已入阵里,便叫阵达把七星号旗只一招,那座阵势,纷纷滚滚,变作长蛇之阵。项充,李衮正在阵里,东赶西走,左盘右转,寻路不见。高坡上朱武把小旗在那里指引:他两个投东,朱武便望东指;若是投西,便望西指。原来公孙胜在高处看了,已先拔出那松文古定剑来,口中念动咒语,喝声道:“疾!”便借著那风,尽随著项充,李衮脚边乱卷。
  两个在阵中,只见天昏地暗,日色无光,四边并不见一个军马,一望都是黑气,后面跟的都不见了。项充、李衮心慌起来,只要夺路出阵,百般地寻归路处。正走之间,忽然雷震一声,两个在阵叫苦不迭,一齐陷了双足,翻筋斗颠陷马坑里去。两边挠钩手,早把两个将起来,便把麻绳绑缚了,解上山坡请功。宋江把鞭梢一指,三军一齐掩杀过去。樊瑞引军马奔走上山,三千人马,折了大半。
  宋江收军,众头领都在帐前坐下。军健早解项充,李衮,到於麾下。忙叫解了绳索,亲自把盏,说道:“二位壮士,其实休怪;临敌之际,不如此不得。小可宋江久闻三位壮士大名,欲来拜请上山,同聚大义;盖因不得其便,因此错过。倘蒙不弃,同归山寨,不胜万幸。”两个听了,拜伏在地,道:“久闻及时雨大名,只是小弟等无缘,不曾拜识。原来兄长果有大义!我等两个不识好人,要与天地相拗;今日既被擒获,万死尚轻,反以礼待。若蒙不杀,誓当效死报答大恩。樊瑞那人,无我两个,如何行得?义士头领,若肯放我们一个回去,就说樊瑞来投拜,不知头领尊意如何?”
  宋江便道:“壮士不必留一人在此为当。便请两个回贵寨。宋江来日传候佳音。两个拜谢道:真乃大丈夫!若是樊瑞不从投降,我等擒来,奉献头领麾下。”宋江听说大喜,请入中军,待了酒食,换了两套新衣,取两匹好马,呼小喽罗拿了枪牌,亲送二人下坡回寨。两个於路,在马上感恩不尽;来到芒砀山下,小喽罗见了大惊,接上山寨。樊瑞问两个来意如何。项充,李衮道:“我逆天之人。合该万死!”樊瑞道:“兄弟,如何说话?两个便把宋江如此义气说了一遍。”樊瑞道:“既然宋公明如此大义,我等不可逆天,来早都下山投拜。”两个道:“我们也为如此而来。”当夜把寨内收拾已了,次日天晓,三个一齐下山,直到宋江寨前,拜伏在地。宋江扶起三人,请入帐中坐定。三个见了宋江,没半点相疑,彼此倾心吐胆,诉说平生之事。三人拜请众头领都到芒砀山寨中,杀牛宰马,管待宋公明等众多头领,一面赏劳三军。饮宴已罢,樊瑞就拜公孙胜为师。宋江立主教公孙胜传授“五雷天心正法”与樊瑞。樊瑞大喜,数日之间,牵牛拽马,卷了山寨钱粮,驮了行李,收聚人马,烧毁了寨栅,跟宋江等班师回梁山泊,於路无话。
  宋江同众好汉军马已到梁山泊边,却欲过渡;只见芦苇岸边大路上一个大汉望著宋江便拜。慌忙下马扶住,问道:“足下姓甚名谁?何处人氏?”那汉答道:“小人姓段,双名景住。人见小人赤发黄须,都唤小人为‘金毛犬’。祖贯是涿州人氏。生平只靠去北边地面盗马。今春去到枪竿岭北边,盗得一匹好马,雪练也似价白,浑身并无一根杂毛。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脊,高八尺。那马一日能行千里,北方有名,唤做‘照夜玉狮子’,乃是大金王子骑坐的,於在枪竿岭下,被小人盗得来。江湖上只闻及时雨大名,无路可见,欲将此马前来进献与头领,权表我进身之意。不期来到凌州西南上曾头市过,被那‘曾家五虎’夺去了。小人称说梁山泊宋公明的,不想那厮多有污秽的言语,小人不敢尽说。逃走得脱,特来告知。”宋江看这人时,虽是骨瘦形粗,却也一表非俗。心中暗喜,便道:“既然如此,且回到山寨里商议。”带了段景住,一同都下船,到金沙滩上岸。晁天王并众头领接到聚义厅上。宋江教樊瑞,项充,李衮和众头领相见。段景住一同都参拜了。打起聒听鼓来,且做庆贺筵席。
  宋江见山寨连添了许多人马,四方豪杰望风而来,因此叫李云,陶宗旺监工,添造房屋并四边寨栅。段景住又说起那匹马的好马,宋江叫神行太保戴宗去曾头市探听那匹马的下落。戴宗去了四五日,回来对众头领说道:“这个曾头市上共有三千余家。内有一家唤做曾家府。这老子原是大金国人,名为曾长者,生下五个孩儿,号为曾家五虎:大的儿子唤做曾涂,第二个唤做曾密,第三个唤做曾索,第四个唤做曾魁,第五个唤做曾升,又有一个教师史文恭,一个副教师苏定。去那曾头市上,聚集著五七千人马,扎下寨栅,造下五十余辆陷车,发愿要与我们势不两立,定要捉尽我山寨中头领,做个对头。那匹千里玉狮子见今与教师史文恭骑坐。更有一般堪恨那厮之处——杜撰几句这语,教市上小儿们都唱道:‘摇动铁铃,神鬼尽皆惊。铁车并铁锁,上下有尖钉。扫荡梁山清水泊,剿除晁盖上东京!生擒及时雨,活捉智多星!曾家生五虎!天下尽闻名!’没一个不唱,真是令人忍耐不得!”晁盖听罢,心中大怒道:“这畜生怎敢如此无礼!我须亲自走一遭!不捉得这畜生,誓不回山!”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轻动,小弟愿往。”晁盖道:“不是我要夺你的功劳。你下山多遍了,厮杀劳困。我今替你走一遭。下次有事,却是贤弟去。”宋江苦劝不听。晁盖忿怒,便点五千人马,启请二十个头领相助下山;其余都和宋公明保守山寨。当日晁盖便点林冲、呼延灼、徐宁、穆弘、张横、杨雄、石秀、孙立、黄信、燕顺、邓飞、欧鹏、刘唐、阮小五、阮小二、阮小七、白胜、杜迁、宋万:共是二十个领,部领三军人马下山。宋江与吴用,公孙策众头领就山下金沙滩饯行。饮酒之间,忽起一阵狂风,正把晁盖新制的认军旗半腰吹折。众人见了,尽皆失色。吴学究谏道:“哥哥才出军,风吹折认旗,於军不利。不若停待几日,却去和那厮理会。”晁盖道:“天地风云,何足为怪?趁此春暖之时,不去拿他,直待养成那厮气势,却去进兵,那时迟了。你且休阻我;遮莫怎地,要去走一遭!”吴用一个那里别拗得住,晁盖引兵渡水去了。
  宋江回到山寨,密叫戴宗下山去探听消息。且说晁盖领著五千人马二十个头领来到曾头市相近,对面下了寨栅。次日,先引众头领上马去看曾头市。众多好汉立马正看之间,只见柳林中飞出一彪人马来,约有七八百人。当先一个好汉,便是曾家第四子曾魁,高声喝道:“你等梁山泊反国草寇!我正要来拿你解官请赏,原来天赐其便!还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晁盖大怒,回头一看,早有一将出马去战曾魁。那人是梁山泊初结义的好汉豹子头林冲。两个交马,斗了二十余合,曾魁料道斗林冲不过,掣枪回马便往柳林中走,林冲勒马不赶。晁盖引转军马回寨,商议打曾头市之策。林冲道:“来日直去市口搦战,就看虚实如何,再作商议。”次日平明,引领五千人马向曾头市口平川旷野之地列成阵势,擂鼓呐喊。曾头市上炮声处,大队人马出来,一字儿摆著七个好汉:中间便是都教师史文恭;上首副教师苏定,下首便是曾家长子曾涂;左边曾密,曾魁;右边曾升,曾索:都是全身披挂。教师史文恭弯弓插箭,坐下便是千里玉狮子马,手里使一枝方天画戟。三通鼓罢,只见曾家阵里推出数辆陷车,放在阵前,曾涂指著对阵,骂道:“反国草贼,见我陷车麽?我曾家府里杀你死的,不算好汉!我一个个直要捉你活的,装载陷车里解下东京,方显是五虎手段!你们趁早纳降,还有商议!”晁盖听了大怒,挺枪出马,直奔曾涂;众将一发掩杀过去,两军混战,曾家军马一步步退入退村里。林冲,呼延灼,东西赶杀,却见路途不好,急退回收兵。当日两边各折了些人马。晁盖回到寨中,心中甚忧。众将劝道:“哥哥且宽心,休得愁闷,有伤贵体。往常宋公明哥哥出军,亦曾失利,好歹得胜回寨。今日混战,各折了些军马,又不曾输了与他,何须忧闷?”晁盖只是郁郁不乐。
  一连三日搦战,曾头市并不曾见一个,第四日,忽有两个僧人直到晁盖寨里投拜。军人引到中军帐前,两僧人跪下告道:“小僧是曾头市上东边法华寺里监寺僧人;今被曾家五虎不时常来本寺作践罗造,索要金银财无所不至!小僧尽知他的备细出没去处,只今特来拜请头领入去劫寨。剿除了他时,当坊有幸!”晁盖见说大喜,便请两个僧人坐了,置酒相待。独有林冲谏道:“哥哥休得听信,其中莫非有诈。”晁盖道:“他两个出家人,怎肯妄语?我梁山泊久行仁义之道,所过之处并不扰民;他两个与我何仇,却来掇赚?况兼曾家未必赢得我们大军,何故相疑?兄弟休生疑心,误了大事。我今晚自去走一遭。”林冲苦谏,道:“哥哥必要去时,林冲分一半人马去劫寨,哥哥只在外面接应。”晁盖道:“我不自去,谁肯向前?你却留一半军马在外接应。”林冲道:“哥哥带谁人去?”晁盖道:“点十个头领分二千五百人马入去。”十个头领是:刘唐、呼延灼、阮小二、欧鹏、阮小五、燕顺、阮小七、杜迁、白胜、宋万。当晚造饭吃了,马摘铃,军衔枚,夜色将黑,便悄悄地跟了两个僧人直奔法华寺来。晁盖看时,却是一座古寺。晁盖下马,入到寺内,见没僧众,问那两个僧人道:“怎地这个大寺院没一个和尚?”僧人道:“便是曾家畜生薅恼,不得已,各自归俗去了;只有长老并几个侍者,自在塔院里居住。头领暂且屯住了人马,等更深些,小僧直引到那厮寨里。”晁盖道:“他的寨在那里?”和尚道:“他有四个寨栅,只是北寨里便是曾家兄弟屯军之处。若只打那个寨子时,这三个寨便罢了。”晁盖道:“那个时分可去?”和尚道:“如今只是二更天气,且待三更时分,他无准备。”初时听得曾头市上时,整整齐齐打更鼓响;又听了半个更次,绝不闻更点之声。僧人道:“这厮想是都睡了。如今可去。僧人当先引路。”晁盖带同诸将上马,领兵离了法华寺,跟著便走。
  行不到五里多路,黑影处不见了两个僧人,前军不敢行动;看四处时,又且路径甚杂,都不见有人家。军士却慌起来,报与晁盖知道。呼延灼便叫急回旧路。走不到百十步,只见四下里金鼓齐鸣,喊声震地,一望都是火把。晁盖众将引军夺路而走,才转得两个弯,撞见一彪军马,当头乱箭射将来,扑的一箭,正中晁盖脸上,倒撞下马来;却得三阮,刘唐,白胜五个头领死并将去,救得晁盖上马,杀出村中来。村口林冲等引军接应。刚才敌得个住。两军混战,直杀到天明,各自归寨。林冲回来点军,三阮、宋万、杜迁,水里逃得自家性命;带去二千五百人马止剩得一千二三百人,跟欧鹏都回到寨中。众头领且来看晁盖时,那枝箭正射在面颊上;急拔得箭出,晕倒了;看那箭时,上有“史文恭”字。林冲叫取金疮药敷贴上。
  原来却是一枝药箭。晁盖中了箭毒,已自言语不得。林冲叫扶上车子,便差刘唐,三阮,杜迁,宋万,先送回山寨。其余十四个头领在寨中商议:“今番晁天王哥哥下山来,不想遭这一场,正应了风折认旗之兆。我等极该收兵,一齐回去。但是必须等公明哥哥将令下来,方可回军,岂可半途撇了曾头市自去?”当晚二更时分,天色微明,十四个头领都在寨中嗟咨不安,进退无措,忽听伏路小校慌急来报:“前面四五路军马杀来,火把不计其数!”
  林冲听了,一齐上马。三面上山,火把齐明,照见如同白日,四下里呐喊到寨前。林冲领了众头领,不去抵敌,拔寨都起,回马便走。曾家军马背后卷杀将来。两军且战且走。走过了五六十里,方才得脱;计点人兵,又折了五七百人;大败亏输,急取旧路,望梁山泊回来。
  众头领回到水浒寨上山,都来看视晁头领时,已自水米不能入口,饮食不进,浑身虚肿。宋江守定在床前蹄哭,众头领都守在帐前看视。当日夜至三更,晁盖身体沉重,转头看著宋江,嘱咐道:“贤弟莫怪我说:若那个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言罢,众头领都听了晁盖遗嘱。宋江见晁盖已死,放声大哭,如丧考妣。众头领扶策宋江出来主事。吴用,公孙胜劝道:“哥哥且省烦恼;生死人之分定,何故痛伤?且请理会大事。”宋江哭罢,便教把香汤浴了尸首,装殓衣服巾帻,停在聚义厅上。众头领都来举哀祭祀。一面合造内棺外椁,选了吉时,盛放在正厅上,建起灵帏,中间设个神主,上写道:“梁山泊主天王晁公神主。”山寨中头领,自宋公明以下,都带重孝;小头目并众小喽罗亦带孝头巾。林冲却把枝誓箭,就供养在灵前。寨内扬起长,请附近寺阮僧众上山做功德,追荐晁天王。宋江每日领众举哀,无心管理山寨事务。林冲与吴用,公孙胜并众头领商议立宋公明为梁山泊主,诸人拱听号令。
  次日清晨,香花灯烛,林冲为首,与众等请出宋公明在聚义厅上坐定。林冲开话道:“哥哥听禀;国一日可无君,家一日不可无主。晁头领是归天去了,山寨中事业,岂可无主?四海之内,皆闻哥哥大名;来日吉日良辰,请哥哥为山寨之主,诸人拱听号令。”宋江道:“晁天王临死时嘱咐:‘如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便立为梁山泊主。’此话众头领皆知。誓箭在彼,岂可忘了?又不曾报得雠,雪得恨,如何便居得此位?”吴学究道:“晁天王虽如此说,今日又未曾捉那人,山寨中岂可一日无主?若哥哥不坐时,其余便都是哥哥手下之人,谁人敢当此位?况兼众人多是哥哥心腹,亦无人敢有他说。哥哥便可权且尊临此位坐一坐,待日后别有计较。”宋江道:“军师言之极当;今日小可权当此位,待日后报雠雪恨已了,拿住史文恭的,不拘何人,须当此位。”黑旋风李逵在侧边叫道:“哥哥休说做梁山泊主,便做个大宋皇帝你也肯!”宋江大怒道:“这黑厮又来胡说!再若如此乱言,先割了你这厮舌头!”李逵道:“我又不教哥哥不做;说请哥哥做皇帝,倒要先割我舌头!”吴学究道:“这厮不识时务的人,众人不到得和他一般见识。且请息怒,主张大事”。
  宋江焚香已罢,林冲、吴用扶到主位,居中正面坐了第一把椅子。上首军师吴用,下首公孙胜。左一带林冲为头,右一带呼延灼居长。众人参拜了,两边坐下。宋江便说道:“小可今日权居此位,全赖众兄弟扶助,回心合意,共为股肱,一同替天行道。如今山寨人马数多,非比往日,可请众兄弟分做六寨驻扎。聚义厅今改为忠义堂。前后左右立四个旱寨。后山两个小寨,前三座关隘,山下一个水寨,两滩两个小寨,今日各请弟兄分投去管。忠义堂上是我权居尊位,第二位军师吴学究,第三位法师公孙胜,第四位花荣,第五位秦明,第六位吕方,第七位郭盛。左军寨内:第一位林冲,第二位刘唐,第三位史进,第四位杨雄,第五位石秀,第六位宋万。右军寨内:第一位呼延灼,第二位朱仝,第三位戴宗,第四位穆弘,第五位李逵,第六位欧鹏,第七位穆春。前军寨内:第一位李应,第二位徐宁,第三位鲁智深,第四位武松,第五位杨志,第六位马麟,第七位施恩。后军寨内:第一位柴进,第二位孙立,第三位黄信,第四位韩滔,第五位彭圯,第六位邓飞,第七位薛永。水军寨内:第一位李俊,第二位阮小五,第三位阮小五,第四位阮小七,第五位张横,第六位张顺,第七位童威,第八位童猛。六寨计四十三员头领。山前第一关令雷横、樊瑞守把;第二关令解珍、解宝守把;第三关令项充、李衮守把;金沙滩小寨令燕顺、郑天寿、孔明、孔亮四个守把;鸭嘴滩小寨令李忠、周通、邹闰四个守把。山后两个小寨,左一个旱寨令王矮虎、一丈青、曹正;右一个旱寨令朱武、陈达、杨春:六人守把。忠义堂内,左一带房中:掌文卷,萧让;掌赏罚,裴宣;掌印信,金大坚;掌算钱粮,蒋敬。右一带房中:管炮,凌振;管造船,孟康;管造衣甲,侯健;管筑城垣,陶宗旺。忠义堂后两厢房中管事人员:坚造房屋,李云;铁匠总管,汤隆;监造酒醋,朱富;监备筵宴,宋清;掌管什物,杜兴,白胜。山下四路作眼酒店,原拨定朱贵,乐和,时迁,李立,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管北地收买马匹,杨林,石勇,段景住。分拨已定,各自遵守,毋得违犯。”梁山泊水寨内,大小头领,自从宋公明为寨主,尽皆一心,拱听约束。
  一日,宋江聚众商议:“本要与晁天王报雠,兴兵去打曾头市,却思庶民居丧,尚且不可轻动,我们岂可不待百日之后举兵?”众头领依宋江之言,守在山寨,每日修设好事,只做功果,追荐晁盖。一日,请到一僧,法名大圆,乃是北京大名府在城龙华寺法主;只为游方来到济南,经过梁山泊,就请在寨内做道场。因吃斋闲语间,宋江问起北京风土人物。那大圆和尚说道:“头领如何不闻河北玉麒麟之名?”宋江听了,猛然省起,说道:“你看我们未老,却恁地忘事!北京城里是有个卢员外,双名俊义,绰号玉麒麟;是河北三绝;祖居北京人氏;一身好武艺,棍棒天下无对!梁山泊寨中若得此人时,小可心上还有甚麽烦恼不释?”吴用笑道:“哥哥何故自丧志气?若要此人上山,有何难哉!”宋江答道:“他是北京大名府第一等长者,如何能够得他来落草?”吴学究道:“吴用也在心多时了,不想一向忘却。小生略施小计,便教本人上山。”宋江便道:“人称足下为智多星,端的名不虚传!敢问军师用甚计策,赚得本人上山?”吴用不慌不忙说出这段计来,有分教卢俊义:撇却锦簇珠围,来试龙潭虎穴。正是:只为一人归水浒,致令百姓受兵戈。毕竟吴学究怎麽赚卢俊义上山,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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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8 20:12: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回 吴用智赚玉麒麟 张顺夜闹金沙渡

  话说这龙华寺和尚说出三绝玉麒麟卢俊义名字与宋江。吴用道:“小生凭三寸不烂之舌,直往北京说卢俊义上山,如探囊取物,手到拈来;只是少一个奇形怪状的伴当和我同去。”说犹未了,只见黑旋风李逵高声叫道:“军师哥哥,小弟与你走一遭!”宋江喝道:“兄弟,你这性子怎去得?”李逵道:“别遭,你道我生得丑,嫌我,不要我去。”宋江道:“不是嫌你;如今大名府做公的极多,倘或被人看破,枉送了你的性命。”李逵叫道:“不妨!我不去也,料别人中得军师的意!”吴用道:“你若依得我三件事,便带你去;若依不得,只在寨中坐地。”李逵道:“莫说三件,便是三十件,也依你!”吴用道:“第一件,你的酒性如烈火,自今日去便断了酒,回来你却开;第二件,於路上做道童打扮,随著我,我但叫你,不要违拗;第三件,最难,你从明日开始,并不要说话,只做哑子一般:依得这三件,便带你去。”李逵道:“不吃酒,做道童,都依得;闭著这个嘴不说话,却是憋杀我!”吴用道:“你若开口,便惹出事来。”李逵道:“也容易,我只口里衔著一文铜钱便了!”众头领都笑。那里劝得住?当日忠义堂上做筵席送路,至晚各自去歇息。
  次日清早,吴用收拾了一包行李,教李逵打扮做道童,挑担下山。宋江与众头领都在金沙滩送行,再三付吩吴用小心在意,休教李逵有失。吴用、李逵别了众人下山。宋江等回寨。且说吴用,李逵二人往北京去,行了四五日路程,每日天晚投店安歇,平明打火上路。於路上,吴用被李逵呕得苦。行了几日,赶到北京城外店肆里歇下。当晚李逵去厨下做饭,一拳打得店小二吐血。小二哥来房里告诉吴用道:“你家哑道童忒狠;小人烧火迟了些,就打得小二吐血!”吴用慌忙与他陪话,把十数贯钱与他将息,自埋怨李逵,不在话下。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安排些饭食吃了,吴用唤李逵入房中分付道:“你这厮苦死要来,一路呕死我也!今日入城,不是耍处,你休送了我性命!”李逵道:“我难道不省得?”吴用道:“我再和你打个暗号:若是我把头来一摇时,你便不可动弹。”李逵应承了。两个就店里打扮入城:吴用戴一顶乌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系一条杂彩公绦,著一双方头青布履,手里拿一副渗金熟铜铃杵;李逵戗几根蓬松黄发,绾两枚浑骨丫髻,穿一领布短褐袍,勒一条杂色短须绦,穿一只蹬山透士靴,担一条过头木拐榛,挑著个纸招儿,上写著“讲命谈天,卦金一两。”两个打扮了,锁上房门,离了店肆,望北京城南门来。此时天下各处盗贼生发,各州府县俱有军马守把。此处北京是河北第一个去处,更兼又是梁中书统领大军镇守,如何不摆得整齐?
  且说吴用、李逵两个,摇摇摆摆,却好来到城门下。守门的约有四十五军士,簇捧著一个把门的官人在那里坐定。吴用向前施礼。军士问道:“秀才那里来?”吴用道:“小生姓张,名用。这个道童姓李。江湖上卖卦营生,今来大郡与人讲命。”身边取出假文引,教军士看了。众人道:“这个道童的鸟眼像贼一般看人!”李逵听得,正待要发作;吴用慌忙把头来摇,李逵便低了头。吴用向前把门军士陪话道:“小生一言难尽!这个道童,又聋又哑,只有一分蛮气力;却是家生的孩儿,没奈何带他出来。这厮不省人事,望乞恕罪!”辞了便行。李逵跟在背后,脚高步低,望市心里来。吴用手中摇铃杵,口里念著口号道:“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此乃时也,运也,命也。知生知死,知贵知贱。若要问前程,先赐银一两。”说罢,又摇铃杵。北京城内小儿,约有五六十个,跟著看了笑。
  却好转到卢员外解库门首,一头摇头,一头唱著,去了复又回来,小儿们哄动越多了。卢员外正在解库前厅前坐地,看著那一班主管收解,只听街上喧闹,唤当值的问道:“如何街上热闹?”当值的报覆道:“员外,端的好笑!街上一个别处来的算命先生在街上卖卦,要银一两算一命,谁人舍得?后头一个跟的道童且是生惨濑,走又走得没样范,小的们跟定了笑。”卢俊义:“既出大言,必有广学。当值的,与我请他来。”当值的慌忙去叫道:“先生,员外有请。”吴用道:“是那个员外请我?”当值的道:“卢员外相请。”吴用便与道童跟著转来,揭起帘子,入到厅前,教李逵只在鹅项椅上坐定等候。吴用转过前来向卢员外施礼。卢俊义欠身答著,问道:“先生贵乡何处,尊姓高名?”吴用答道:“小生姓张,名用,别号天口:祖贯山东人氏。能算皇极先天神数,知人生死贵贱。卦金白银一两,方才排算。”卢俊义请入后堂小阁儿里,分宾坐定;茶汤已罢,叫当值的取过白银一两,奉作命金:“烦先生看贱造则个。”吴用道:“请贵庚月日下算。”卢俊义道:“先生,君子问灾不问福;不必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在下行藏。在下今年三十二岁。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吴用取出一把铁算子来,搭了一回,拿起算子一拍,大叫一声“怪哉!”卢俊义失惊问道:“贱造主何吉凶?”吴用道:“员外必当见怪。岂可直言!”卢俊义道:“正要先生与迷人指路,但说不妨。”吴用道:“员外这命,目下不出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家私不能保守,死於刀剑之下。”卢俊义笑道:“先生差矣。卢某生於北京,长在豪富;祖宗无犯法之男,亲族无再婚之女;更兼俊义作事讲慎,非理不为,非财不取:如何能有血光之灾?”吴用改容变色,急取原银付还,起身便走,嗟叹而言:“天下原来都要阿谀谄妄!罢!罢!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小生告退。”卢俊义道:“先生息怒;卢某偶然戏言,愿得终听指教。”吴用道:“从来直言,原不易信。”卢俊义道:“卢某专听,愿勿隐匿。”吴用道:“员外贵造,一切都行好运;独今年时犯岁星,正交恶限;恰在百日之内,要见身首异处。此乃生来分定,不可逃也。”卢俊义道:“可以回避否?”吴用再把铁算子搭了一回,沉吟自语,道:“只除非去东南方巽地一千里之外,可以免此大难;然亦还有惊恐,却不得大体。”卢俊义道:“若是免得此难,当以厚报。”吴用道:“贵造有四句卦歌,小生说与员外写於壁上;日后应验,方知小生妙处。”卢俊义叫取笔砚来,便去白壁上平头自写。吴用口歌四句道:“芦花滩上有扁舟,俊杰黄昏独自游。义到尽头原是命,反躬逃难必无忧。”
  当时卢俊义写罢,吴用收拾算子,作揖便行。卢俊义留道:“先生少坐,过午了去。”吴用答道:“多蒙员外厚意,小生恐误卖卦,改日有处拜会。”抽身便起。卢俊义送到门首。李逵拿了棒,走出门外。吴学究别了卢俊义,引了李逵,迳出城来;回到店中,算还房宿饭钱,收拾行李,包裹,李逵挑出卦牌。出离店肆,对李逵说道:“大事了也!我们星夜赶回山寨,安排迎接卢员外去。他早晚便来也!”
  且不说吴用,李逵还寨。却说卢俊义自送吴用出门之后,每日傍晚立在厅前,独自个看著天,忽忽不乐;亦有时自语自言,正不知甚麽意思。这一日却耐不得,便叫当值的去唤众主管商议事务。少刻,都到。那一个为头管家私的主管,姓李,名固。这李固原是东京人,因来北京投奔相识不著,冻倒在卢员外门前,卢员外救了他性命,养在家中;因见他勤谨,写得算得,教他管顾家间事务;五年之内,直抬举他做了都管,一应里外家私都在他身上;手下管著四五十个行管干;一家内外都称他做李都管。当日大小管事之人都随李固来堂前声喏。
  卢员外看了一遭,便道:“怎生不见我那一个人?”说犹未了,阶前走过一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三牙掩口髭须,十分腰细膀阔,戴一顶木瓜心攒头巾,穿一领银丝纱团领白衫,系一条蜘蛛斑红线压腰,著一双土黄皮油膀夹靴;脑后一对挨兽金环,鬓畔斜簪四季花朵。这人是北京土居人氏,自小父母双亡,卢员外家中养得他大。为见他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卢员外叫一个高手匠人与他绣了这身遍体花绣,却似玉亭柱上铺著阮翠。若赛锦体,由你是谁,都输与他。不止一身好花绣,更兼吹得弹得,唱得舞得,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有不能,无有不会;亦是说得诸路乡谈,省得诸行百艺的市语。更且一身本事,无人比得,拿著一张川弩,只用三枝短箭,郊外落生,并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间入城,少杀也有百十虫蚁。若赛锦标社,那里利物管取都是他的。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头知尾。本身姓燕,排行第一,官名单讳个青字。北京城里人口顺,都叫他做浪子燕青。原来他却是卢员外一个心腹之人,也上厅声喏了,做两行立住:李固立在左边。燕青立在右边。
  卢俊义开言道:“我夜来算了一命,道我有百日血光之灾,只除非出去东南上一千里之外躲逃。因想东南方有个去处,是泰安州,那里有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帝金殿,管天下人民生死灾厄。我一者,去那里烧炷香,消灾灭罪;二者,躲过这场灾晦;三者做些买卖,观看外方景致。李固,你与我觅十辆太平车子,装十辆山东货物,你就收拾行李,跟我去走一遭。燕青小乙看管家库房钥匙,只今日便与李固交割。我三日之内便要起身。”李固道:“主人误矣。常言道:‘卖卜卖卦,转回说话。’休听那算命的胡言乱语,只在家中,怕做甚麽?”卢俊义道:“我命中注定了。你休逆我。若有灾来,悔却晚矣。”燕青道:“主人在上,须听小乙愚言:这一条路,去山东泰安州,正打梁山泊边过。近年泊内是宋江一伙强人在那里打家劫舍,官兵捕盗,近他不得。主人要去烧香,等太平了去。休言夜来那个算命的胡讲。倒敢是梁山泊歹人,假装阴阳人来煽惑主人。小乙可惜夜来不在家里;若在家时,三言两语,盘倒那先生,倒敢有场好笑!”卢俊义道:“你们不要胡说,谁人敢来赚我!梁山泊那伙贼男女打甚麽紧!我看他如何同草芥,兀自要去特地捉他,把日前学成武艺显扬於天下,也算个男子大丈夫!”说犹未了,屏风背后,走出娘子贾氏来,也劝道:“丈夫,我听你说多时了。自古道:出外一里,不如屋里。休听那算命的胡说,撇下海阔一个家业,耽惊受怕,去虎穴龙潭做买卖。你且只在家里收拾别室,清心寡欲,高居静坐,自然无事。”卢俊义道:“你妇人家省得甚麽!我既主意定了,你都不得多言多语。”燕青又道:“小人靠主人福荫,学得些个棒法在身。不是小乙说嘴,帮著主人去走一遭,路上便有些个草寇出来,小人也敢发落得三五十个开去。留下李都管看家,小人伏侍主人走一遭。”卢俊义道:“便是我买卖上不省得,要带李固去;他须省得,便替我大半气力;因此留你在看守。自有别人管帐,只教你做个桩主。”李固道:“小人近日有些脚气的症候,十分走不得多路。”卢俊义听了,大怒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我要你跟我去走一遭,你便有许多推故!若是那一个再阻我的,教他知我拳头的滋味!”
  李固吓得只看娘子,娘子便漾漾地走进去,燕青亦更不用说。众人散了,李固只得忍气吞声,自去安排行李,讨了十辆太平车子,唤了十个脚夫,四五十拽头口,把行李装上车子,行货拴缚完备。卢俊义自去结束。第三日烧了神福,给散了家中大男小女,一个个都分付了,当晚先叫李固吊两个当值的尽收拾了出城。李固去了。娘子看了车仗,流泪而入。次日五更,卢俊义起来,沐浴罢,更换一身新衣服,吃了早膳,取出器械,到后堂里辞别了祖先香火;临时出门上路,分付娘子:“好生看家,多便三个月,少只四五十日便回。”
  贾氏道:“丈夫路上小心,频寄书信回来!”说罢,燕青流泪拜别。卢俊义分付道:“小乙在家,凡事向前,不可以出去三瓦两舍打哄。”燕青道:“主人如此出行,小乙怎敢怠慢?”
  卢俊义提了棍棒,出到城外。李固接著。卢俊义道:“你引两个伴当先去。但有乾净客店,先做下饭等候:车仗脚夫,到来便吃,省得耽搁了路程。”李固也提条杆棒,先和两个伴当去了。卢俊义和数个当值的,随后押著车仗行;但见途中山明水秀,路阔坡平,心中欢喜道:“我若是在家,那里见这般景致!”行了四十余里,李固接著主人;吃点心中饭罢,李固又先去了。再行四五十里,到客店里,李固接著车仗人马宿食。卢俊义来到店房内,倚了棍棒,挂了毡笠儿,解下腰刀,换了鞋袜宿食,皆不必说。次日清早起来,打火做饭,众人吃了,收拾车辆头口,上路又行。自此在路夜宿晓行,已经数日,来到一个客店里宿食。天明要行,只见店小二哥对卢俊义说道:“好教官人得知:离小人店不得二十里路,正打梁山泊边口子前过去。山上宋公明大王,虽然不害来往客人,官人须是悄悄过去,休得大惊小怪。”卢俊义听了道:“原来如此。”便叫当值的取下衣箱,打开锁,去里面提出一个包,包内取出四面白绢旗;问小二哥了四竹竿,每一枝缚起一面旗来,每面栲栳大小七个字,写道:“慷慨北京卢俊义,金装玉匣来探地。太平车子不空回,收取此山奇货去!”李固,当值的,脚夫,店小二,看了,一齐叫起苦来。
  店小二问道:“官人莫不和山上宋大王是亲麽?”卢俊义道:“我自是北京财主,却和这贼们有甚麽亲!我特地要来捉宋江这厮!”小二哥道:“官人低声些!不要连累小人!不是耍处!你便有一万人马,也近他不得!”卢俊义道:“放屁!你这厮们都合那贼人做一路!”店小二掩耳不迭。众脚夫都痴呆了。李固和当值的跪在地下告道:“主人,可怜见众人,留了这条性命回乡去,强似做罗天大醮!”卢俊义喝道:“你省得甚麽!这等燕雀,安敢和鸿鹄厮拼?我思量平生学得一身本事,不曾逢著买主!今日幸然逢此机会,不就这里发卖,更待何时?我那车子上叉袋里不是货物,却是准备下袋熟麻索!倘若这贼们当死合亡,撞在我手里,一朴刀一个砍翻,你们众人与我便缚在车子里!货物撇了不打紧,且收拾车子装贼;把这贼首解上京师,请功受赏,方表我平生之志。若你们一个不肯去的,只就这里把你们先杀了解!”前面摆四辆车子,上插了四把绢旗;后面六辆车子,随后了行。
  那李固和众人,哭哭啼啼,只得依他。卢俊义取出朴刀,装在杆棒上,三个丫儿扣牢了,赶著车子奔梁山泊路上来。众人见了崎岖山路,行一步怕一步。卢俊义只顾赶著要行。
  从清早起来,行到已牌时分,远远地望见一座大林,有千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树。却好行到林子边,只听得一声呼哨响,吓得李固和两个当值的没躲处。卢俊义教把车仗押在一边。车夫众人都躲在车子下叫苦。卢俊义喝道:“我若搠翻,你们与我便缚!”说犹未了,只见林子边走四五百小喽罗来;听得后面锣声响处,又有四五百小喽罗截住后路,林子里一声炮响,托地跳出一筹好汉,手搭双斧,厉声高叫:“卢员外!认得哑道童麽?”卢俊义猛省,喝道:“我时常有心要来拿你这伙强盗,今日特地到此!快教宋江下山投拜!倘或执迷,我片时间教你人人皆死,个个不留!”李逵大笑道:“员外,你今日被俺军师算定了命,快来坐把交椅!”卢俊义大怒,著手中朴刀来斗李逵。李逵轮起双斧来迎。两个斗不到三合,李逵托地跳出圈子外来。转过身望林子里便走。卢俊义著朴刀随后赶去。李逵在林木丛中东闪西躲,引得卢俊义性发,破一步,抢入林来。李逵飞奔乱松林中去了。
  卢俊义赶过林子这里,一个人也不见了;却待回身,只听得松林傍转出一伙人来,一个人高声大叫:“员外不要走!难得到此,认认洒家去!”卢俊义看时,却是一个胖大和尚,身穿直裰,倒提铁禅杖。卢俊义喝道:“你是那里来的和尚?”鲁智深大笑道:“洒家便是花和尚鲁智深!今奉军将令,著俺来迎接员外避难!”卢俊义焦躁,大骂:“秃驴敢如此无礼!”著朴刀,直取鲁智深。鲁智深轮起铁禅杖来迎。
  两个斗不到三合,鲁智深拨开朴刀,回身便走。
  卢俊义赶将去。正赶之间,喽罗里
  走出行者武松,轮两口戒刀,直奔将来叫道:“员外!只随我去,不到得有血光之分!”卢俊义不赶智深,迳取武松。又不到三合,武松拔步便走。卢俊义哈哈大笑道:“我不赶你!你这厮们何足道哉!”说犹未了,只见山坡下一个人在那里叫道:“卢员外,你不要夸口!岂不闻人怕落荡,铁怕落炉?军师定下计策,犹如落地定了八字。你待走那里去?”卢俊义喝道:“你这厮是谁?”那人笑道:“小可只是赤发鬼刘唐。”卢俊义骂道:“草贼休走!”手中朴刀,直取刘唐。方才斗得三合,剌斜里一个人大叫道:“员外,没遮拦穆弘在此!”当时刘唐穆弘两个,两条朴刀,双斗卢俊义。正斗之间,不到三合,只听得背后脚步响。卢俊义喝声“著”刘唐,穆弘跳退数步。
  卢俊义急转身看背后那人时,却是扑天李应。三个头领,丁字脚围定。卢俊义全然不慌,越斗越健,正好步斗,只听得山顶一声锣响,三个头领,各自卖个破绽,一齐拔步走了。
  卢俊义此时也自一身臭汗,不去赶他;却出林子外来寻车仗人伴时,十辆车子,人和头口,都不见了。卢俊义便向高阜处四下里打一望,只见远远地山坡下一伙小喽罗把车仗头口赶在前面;将李固一千人,连连串串,缚在后面;鸣锣擂鼓,解投松树那边去。卢俊义望见,心头火炽,鼻里烟生,提著朴刀,直赶将去。约莫离山坡不远,只见两筹好汉喝一声道:“那里去!”一个是美髯公朱仝,一个是插翅虎雷横。卢俊义见了,高声骂道:“你这伙草贼!好好把车仗人马还我!”朱仝手捻长髯大笑道:“卢员外,你还恁地不晓事件!我常听俺军师说:‘一盘星辰,只有飞来,没有飞去。’事已如此,不如坐把交椅。”卢俊义听了大怒,挺起朴刀,直奔二人。朱仝,雷横各将兵器相迎。斗不到三合,两个回身便走。卢俊义寻思道:“须是赶翻一个,却才讨得车仗!”
  舍著性命,赶转山坡,两个好汉都不见了,只听得山顶上击鼓吹笛;仰面看时,风刮起那面杏黄旗来,上面绣著“替天行道”四字;转过来打一望,望见红罗销金伞下盖著宋江,左有吴用,右有公孙胜。一行部从六七十人,一齐声喏道:“员外,且喜无恙”卢俊义见了越怒,指名叫骂。山上吴用劝道:“员外,且请息怒。宋公明久慕威名,特令吴某亲诣门墙,迎员外上山,一同替天行道,请休见外。”卢俊义大骂:“无端草贼,怎敢赚我!”宋江背后转过小李广花荣,拈弓取箭,看著卢俊义,喝道:“卢员外休要逞能,先教你看花荣神箭!”说犹未了,飕地一箭,正射落卢俊义头上毡笠儿的红缨,吃了一惊,回身便走。山上鼓声震地,只见霹雳火秦明,豹子头林冲,引一彪军马,摇旗呐喊,从东山边杀出来;又见双鞭将呼延灼,金枪手徐宁,也领一彪军马,摇旗呐喊,从山西边杀出来;吓得卢俊义走头没路。看看天又晚,脚又痛,肚又饥,正是慌不择路,望山僻小径只顾走。
  约莫黄昏时分,平烟如水,蛮雾沉山;月少星多,不分丛莽。看看走到一处,不是尽头,须是地尽处。抬头一望,但见满目芦花,浩浩大水。卢俊义立住脚,仰天长叹道:“是我不听人言,今日果有此祸!”正烦恼间,只见芦苇里面一个渔人,摇著一只小船出来。那渔人倚定小船叫道:“客官好大胆!这是梁山泊出没的去处,半夜三更,怎地来到这里!”卢俊义道:“便是我迷踪失路,寻不著宿头。你救我则个!”渔人道:“此间大宽转有一个市井,却用走三十余里向开路程;更兼路杂,最是难认;若是水路去时,只有三五里远近。你拾得十贯钱与我,我便把船载你过去。”卢俊义道:“你若渡得我过去,寻得市井客店,我多与你些银两!”那渔人摇船傍岸,扶卢俊义下船,把铁篙撑开。
  约行三五里水面,只听得前面芦苇丛中橹声响,一只小船飞也似来;船上有两个人:前面一个赤条条拿著一条木篙,后面的人横定篙,口里唱著山歌道:
  英雄不会读书,只合梁山泊里居。准备窝弓收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卢俊义听得,吃弓一惊,不敢做声。又听得左边芦苇丛中,也是两个人摇一只小船出来:后面的摇著橹,有咿哑之声;前面的横定篙,口里也唱山道歌:
  虽然我是泼皮身,杀贼原来不杀人。手拍胸前青豹子,眼看船里玉麒麟。
  卢俊义听了,只叫得苦。只见当中一只小船,飞也似摇将来,船头上立著一个人,倒提铁钻木篙,口里亦唱著山歌道:
  芦花滩上有扁舟,俊杰黄昏独自游。义到尽头原是命,反躬逃难必无忧。
  歌砍罢,三只船一齐唱喏:中间是阮小二,左边是阮小五,右边是阮小七。那三只小船一齐撞将来。卢俊义心内自想又不识水性,便声叫渔人:“快与我拢船近岸!”那渔人哈哈大笑,对卢俊义说道:“上是青天,下是绿水;我生在浔阳江,来上梁山泊;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改姓,绰号混江龙李俊的便是!员外还不肯降,枉送了你性命!”卢俊义大惊,喝一声:“不是你,便是我!”拿著朴刀,望卢俊义心窝里搠将来。李俊见朴刀搠将来,拿定棹牌,一个背抛筋斗,扑搠的翻下水去了。那只船滴溜溜在水面转,朴刀又搠将下去了。只见船尾一个人从水底下钻出来,叫一声:“我是浪里白条张顺!”把手挟住船梢,脚踏戈浪,把船只一侧,船底朝天,英雄落水。正是:铺排打凤捞龙计,坑陷惊天动地人,毕竟卢俊义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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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18 20:13: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一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场石秀跳楼


  话说这卢俊义虽是了得,却不会水;被浪里白条张顺扳翻小船,到撞下水去。张顺却在水底下拦腰抱住,钻过对岸来。
  只见岸上早点起火把,有五六十人在那里等,接上岸来,团团围住,解了腰刀,尽脱了湿衣服,便要将索绑缚。只见神行太保戴宗传令,高叫将来:“不得伤犯了卢员外贵体!”
  只见一人捧出一袱锦衣绣袄与卢俊义穿了。只见八个小喽罗抬过一乘轿。推卢员外上轿便行。只见远远地早有二三十对红纱灯笼,照著一簇人马,动著鼓乐,前来迎接;为头宋江、吴用、公孙胜,后面都是众头领。只见一齐下马。卢俊义慌忙下轿,宋江先跪,后面众头领排排地都跪下。卢俊义亦跪在地下道:“既被擒捉,只求早死!”宋江道:“且请员外上轿。”众人一齐上马,动著鼓乐,迎上三关,直到忠义堂前下马,请卢俊义到厅上,明晃晃地点著灯烛。宋江向前陪话,道:“小可久闻员外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得拜识,大慰平生!却才众兄弟甚是冒渎,万乞恕罪。”吴用向前道:“昨奉兄长之命,特今吴某亲诣门墙,以卖卦为由,赚员外上山,共聚大义,一同替天行道。”宋江便请卢俊义坐第一把交椅。卢俊义大笑道:“卢某昔日在家,实无死法;卢某今日到此,并无生望。要杀便杀,何得相戏!”宋江陪笑道:“岂敢相戏?实慕员外盛德,要从实难!”吴用道:“来日却又商议。”当时置酒备食管待。卢俊义无计奈何,只得默默饮数杯,小喽罗请去后堂歇了。
  次日,宋江杀牛宰马,大排筵宴,请出卢员外来赴席;再三再四偎留在中间坐了。酒至数巡,宋江起身把盏陪话道:“夜来甚是冲撞,幸望宽恕。虽然山寨窄小,不堪歇马,员外可看‘忠义’二字之面。宋江情愿让位,休得推却。”卢俊义道:“咄!头领差矣!卢某一身无罪,薄有家私;生为大宋人,死为大宋鬼!若不提起‘忠义’两字,今日还胡乱饮此一杯;若是说起‘忠义’来时,卢某头颈热血可以便溅此处!”吴用道:“员外既然不肯,难道逼勒?只留得员外身,留不得员外。只是众兄弟难得员外到;既然不肯入伙,且请小寨略住数日,却送回还宅。”卢俊义道:“头领既留卢某不住,何不便放下山?实恐家中老小不知这般消息。”吴用道:“这事容易,先教固送了车仗回去,员外迟去几日,却何妨?”吴用便问李都管:“你的车仗货物都有麽?”李固应道:“一些儿不少。”宋江叫取两个大银,把与李固;两个小钱,打发当值的那十个车脚,共与他白银十两。众人拜谢。卢俊义分付李固道:“我的苦,你都知了;你回家中说与娘子,不要忧心。我若不死,可以回来。”李固道:“头领如此错爱,主人多住两月,但不妨事。”辞了。便下忠义堂去。吴用随即起身说道:“员外宽心少坐,小生发送贵都管下山便来。”
  吴用一骑马,原先到金沙滩等候。少刻,李固和两个当值的并车仗头口人伴都下山来。吴用将引五百小喽罗围在两边,坐在柳阴树下,便唤李固近前说道:“你的主人已和我们商议定了,今坐第二把交椅。此乃未曾上山时预先写下四句反诗在家里壁上。我叫你们知道:壁下三十八个字,每一句头上出一个字。‘芦花滩上有扁舟’,头上‘芦’字,‘俊杰黄昏独自游’,头上‘俊’字;‘义士手提三尺剑’,头上‘义’字;‘反时斩逆臣头’,头上‘反’字:这四句诗包藏‘卢俊义反’四字。今日上山,你们怎知?本待把你众人杀了,显得我梁山泊行短。今日姑放你们回去,便可布告京城:主人决不回来!”李固等只顾下拜。吴用教把船送过渡口,一行人上路奔回北京。
  话分两头。不说李固等归家。且说吴用回到忠义堂上,再入筵席,各自默默饮酒,至夜而散。次日,山寨里再排筵会庆贺。卢俊义道:“感承众头领不杀;但卢某杀了倒好罢休,不杀便是度日如年;今日告辞。”宋江道:“小可不才,幸识员外;来宋江体已备一小酌,对面论心一会,望勿推却。”又过了一日。次日,宋江请;次日,吴用请;又次日,公孙胜请。话休絮烦,三十余个上厅头领每日轮一个做筵席。光阴荏苒,日月如流,早过一月有余。卢俊义性发,又要告别。宋江道:“非是不留员外,争奈急急要回;来日忠义堂上安排薄酒送行。”次日,宋江又梯己送路。只见众领领都道:“俺哥哥敬员外十分,俺等众人当敬员外十二分!偏我哥哥饯行便吃:‘砖儿何厚,瓦儿何薄!’”李逵在内大叫道:“我受了多少气闷,直往北京请得你来,却不容我饯行了去;我和你眉尾相结,性命相扑!”吴学究大笑道:“不曾见这般请客的,我劝员外鉴你众薄意,再住几时。”更不觉又过四五日。卢俊义坚意要行。只见神机军师朱武将引一班头领直到忠义堂上,开话道:"我等虽是以次弟兄,也曾与哥哥出气力,偏我们酒中藏著毒药?卢员外若是见怪,不肯吃我们的,我自不妨,只怕小兄弟们做出事来,老大不便!”吴用起身便道:“你们都不要烦恼,我与你央及员外再住几时,有何不可?常言道:‘将酒劝人,本无恶意。’”卢俊义抑众人不过,只得又住了几。前后却好三五十日。自离北京是五月的话,不觉在梁山泊早过了两个多月。但见金风淅淅,玉露冷冷,早是深秋时分。卢俊义一心要归,对宋江诉说。宋江笑道:“这个容易,来日金沙滩送行。”卢俊义大喜。次日,还把旧时衣裳刀棒送还员外,一行对众头领都送下山。宋江把一盘金银相送。卢俊义笑道:“山寨之物,从何而来,卢某好受?若无盘缠,如何回去,卢某好却?但得度到北京,其余也是无用。”宋江等众头领直送过金沙滩,作别自回,不在话下。
  不说宋江回寨。只说卢俊义拽开脚步,星夜奔波,行了旬日,方到北京;日已薄暮,赶不入城,就在店中歇了一夜。次日早晨,卢俊义离了村居飞奔入城;尚有一里多路,只见一人,头巾破碎,衣裳褴褛,看著卢俊义,伏地便哭。卢俊义抬眼看时,却是浪子燕青,便问:“小乙,你怎地这般模样?”燕青道:“这里不是说话处。”卢俊义转过土墙侧首,细问缘故。燕青说道:“自从主人去后,不过半月,李固回来对娘子说:‘主人归顺了梁山泊宋江,坐了第二把交椅。’当是便去官司首告了。他已和娘子做了一路,嗔怪燕青违拗,将一房私,尽行封了,赶出城外;更兼分付一应亲戚相识:但有人安著燕青在家歇的,他便舍半个家私和他打官司:因此,小乙在城中安不得身,只得来城外求乞度日。小乙非是飞不得别处去;因为深知主人必不落草,故此忍这残喘,在这里候见主人一面。若主人果自山泊里来,可听小乙言语,再回梁山泊去,别做个商议。若入城中,必中圈套!”卢俊义喝道:“我的娘子不是这般人,你这厮休来放屁!”燕青又道:“主人脑后无眼,怎知就里?主人平昔只顾打熬气力,不亲女色;娘子旧日和李固原有私情;今日推门相就,做了夫妻,主人回去,必遭毒手!”卢俊义大怒,喝骂燕青道:“我家五代在北京住,谁不识得!量李固有几颗头,敢做恁勾当!莫不是你歹事来,今日到来反说明!我到家中问出虚实,必不和你干休!”燕青痛哭,爬倒地下,拖住员外衣服。卢俊义一脚踢倒燕青,大踏步,便入城来。奔到城内,迳入家中,只见大小主管都吃一惊。李固慌忙前来迎接,请到堂上,纳头便拜。卢俊义便问:“燕青安在?”李固答道:“主人且休问,端的一言难尽!辛苦风霜,待歇息定了却说。”贾氏从屏风后哭将出来。
  卢俊义说道:“娘子见了,且说燕青小乙怎地来?”贾氏道:“丈夫且休问,端的一言难尽!辛苦风霜,待歇息定了却说。”卢俊义心中疑虑,定死要问燕青来历。李固便道:“主人且请换了衣服,拜了祠堂,吃了早膳,那时诉说不迟。”一边安排饭食与卢员外吃。方才举著,只听得前门门喊声齐起,二三百个做公的抢将入来,卢俊义惊得呆了;就被做公的绑了,一步一棍,直打到留守司来。其时梁中书正在公厅,左右两行,排列狼虎一般公人七八十个,把卢俊义拿到当面。李固和贾氏也跪在侧边。厅上梁中书大喝道:“你这厮是北京本处良民,如何却去投降梁山泊落草,坐了第二把交椅?如今倒来里勾外连,要打北京!今被擒来,有何理说?”卢俊义道:“小人一时愚蠢,被梁山泊吴用,假做卖卜先生来家,口出讹言,煽惑良心,掇赚到梁山泊,软监了两个多月。今日幸得脱身归家,并无歹意,望恩相明镜。”梁中书喝道:“如何说得过去!你在梁山泊中,若不通情,如何住了许多时?见放著你的妻子并李固告状出首,怎地是虚?”李固道:“主人既到这里,招伏了罢。家中壁上见写下藏头反诗,便是老大的证见。不必多说。”贾氏道:“不是我们要害你,只怕你连累我。常言道:‘一人造反,九族全诛!’”卢俊义跪在厅下,叫起屈来。李固道:“主人不必叫屈。是真难灭,是假难除。早早招了,免致吃苦。”贾氏道:“丈夫,虚事难入公门,实事难以抵对。你若做出事来,送了我的性命。不奈有情皮肉,无情仗子,你便招了。也只吃得有数的官司。”李固上下都使了钱。张孔目上厅禀道:“这个顽皮赖骨,不打如何肯招!”梁中书道:“说得是!”喝叫一声:“打!”左右公人把卢俊义捆翻在地,不繇分说,打得皮开绽,鲜血迸流,昏晕去了三四次。卢俊义打熬不过,仰天叹道:“果然命中合当横死!我今屈招了罢!”张孔目当下取了招状,讨一面一百斤死囚枷钉了,押去大牢里监禁。府前府后看的人都不忍见。当日推入牢门,押到庭心内,跪在面前,狱子炕上坐著。那个两院押牢节级兼充行刑刽子姓蔡,名福,北京土居人氏;因为他手段高强,人呼他为“铁臂”。旁边立著这个嫡亲兄弟小押狱,生来爱带一枝花,河北人顺口都叫他做“一枝花”蔡庆。
  那人拄著一条水火棍,立在哥哥侧边。蔡福道:“你且把这个死囚带在那一间牢里,我家去走一遭便来。”蔡庆把卢俊义且带去了。蔡福起身,出离牢门来,只见司前墙下转过一个人来,手里提著饭罐,满面挂泪。蔡福认得是浪子燕青。
  蔡福问道:“燕小乙哥,你做甚麽?”燕青跪在地下,眼泪如抛珠撒豆,告道:“节级哥哥!可怜见小的主人卢俊义员外吃屈官司,又无送饭的钱财!小人城外叫化得这半罐子饭,权与主人充饥!节级哥哥,怎地做个方便”说不了,气早咽在,爬倒在地。蔡福道:“我知此事,你自去送饭把与他吃。”燕青拜谢了,自进牢里去送饭。蔡福行过州桥来,只见一个茶博士,叫住唱喏道:“节级,有个客人在小人茶房内楼上,专等节级说话。”蔡福来到楼下看时,正是主管李固。各施礼罢,蔡福道:“主管有何见教?”李固道:“奸不厮瞒,俏不厮欺;小人的事都在节级肚里。今夜晚间只要光前绝后。无甚孝顺,五十两蒜条金在此,送与节级。厅上官吏,小人自去打点。”蔡福笑道:“你不见正厅戒石上刻著‘下民易虐,上苍难欺?’你那瞒心昧己勾当,怕我不知!你又占了他家私,谋了他老婆,如今把五十两金子与我,结果了他性命,日后提刑官下马,我吃不得这等官司!”李固道:“只是节级嫌少,小人再添五十两。”蔡福道:“李主管,你‘割猫儿尾,拌猫儿饭!’北京有名恁地一个卢员外,只值得这一百两金子?你若要我倒地,也不是我诈你,只把五百两金子与我!”李固便道:“金子在这里,便都送与节级,只要今夜完成此事。”蔡福收了金子,藏在身边,起身道:“明日早来扛尸。”李固拜谢,欢喜去了。
  蔡福回到家里,却才进门,只见一人揭起芦帘,跟将入来,叫一声:“蔡节级相见。”蔡福看时,但见那一个人生得十标致,且是打扮整齐:身穿鸦翅青圆领,腰系羊指玉闹妆;头带俊莪冠。足蹑珍珠履。那人进得门,看著蔡福便拜。蔡福慌忙答礼,便问:“官人高姓?有何见教?”那人道:“可借里面说话。”蔡福便请入来一个商议阁里分宾坐下。那人开话道:“节级休要吃惊;在下便是沧州横海郡人氏,姓柴,名进,大周皇帝嫡派子孙,绰号子旋风的便是。只因好义疏财,结识天下好汉,不幸犯罪,流落梁山泊。今奉宋公明哥哥将令,差遣前来,打听卢员外消息。谁知被赃官污吏,淫妇奸夫,通情陷害,监在死囚牢里,一命悬丝,尽在足下之手。不避生死,特来到宅告知:若是留得卢员外性命在世,佛眼相看,不忘大德;但有半米儿差错,兵临城下,将至濠边,无贤无愚,无老无幼,打破城池,尽皆斩首!久闻足下是个仗义全忠的好汉,无物相送,今将一千两黄金薄礼在此。倘若要捉柴进,就此便请绳索,誓不皱眉。”蔡福听罢,吓得一身冷汗,半晌答应不得。柴进起身道:“好汉做事,休要踌躇,便请一决。”蔡福道:“且请壮士回步。小人自有措置。”柴进便拜道:“既蒙语诺,当报大恩。”出门唤个从人,取出黄金,递与蔡福,唱个喏便走。外面从人乃是神行太保戴宗,又是一个不会走的!
  蔡福得了这个消息,摆拨不下;思量半晌,回到牢中,把上项的事,却对兄弟说一遍。蔡庆道:“哥哥生平最断决,量这些小事,有何难哉?常言道:‘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既然有一千两金子在此,我和你替他上下使用。梁中书,张孔目,都是好利之徒接了贿赂,必然周全卢俊义性命。葫芦提配将出去,救得救不得,自有他梁山泊好汉,俺们干的事便完了。”蔡福道:“兄弟这一论正合我意。你且把卢员外安顿好处,早晚把此好酒食将息他,传个消息与他。”蔡福,蔡庆两个议定了,暗地里把金子买上告下,关节己定。次日,李固不见动静,前来蔡福家催并。蔡庆回说:“我们正要下手结果他,中书相公不肯,已叫人分付要留他性命。你自去上面使用,嘱付下来,我这里何难?”李固随既又央人去上面使用。中间过钱人去嘱托,梁中书道:“这是押狱节级的勾当,难道教我下手?过一两日,教他自死。”两下里厮推。张孔目已得了金子,只管把文案拖延了日期。蔡福就里又打关节,教极轻发落。张孔目将了文案来禀,梁中书道:“这事如何决断?”张孔目道:“小吏看来,卢俊义虽有原告,却无实迹;虽是在梁山泊住了许多时,这个是扶同诖误,难同真犯。只宜脊杖四十,剌配三千里。不知相公心下如何?”梁中书道:“孔目见得极明,正与下官相合。”随唤蔡福牢中取出卢俊义来,就当厅除了长枷;读了招状文案,决了四十脊杖,换一具二十斤铁叶盘头枷,就厅前钉了;便差董超,薛霸管押前去。直配沙门岛。
  原来这董超,薛霸自从开封府做公人,押解林冲去沧州,路上害不得林冲,回来被高太尉寻事剌配北京。梁中书因见他两个能干,就留在留守司勾当。今日又差他两个监押卢俊义。当下董超,薛霸领了公文,带了卢员外离了州衙,把卢俊义监在使臣房里,各自归家收拾行李,包裹,即便起程。李固得知,只得叫苦;便叫人来请两个防送公人说话。董超,薛霸到得那里酒店内,李固接著,请阁儿里坐下,一面铺排酒食管待。三杯酒罢,李固开言说道:“实不相瞒,卢员外是我雠家。今配去沙门岛,路途遥远,他又没一文,教你两个空费了盘缠。急待回来,也待三四个月。我没甚的相送,两锭大银,权为压手。多只两程,少无数里,就便的去处,结果了他性命,揭取脸上金印回来表证,教我知道,每人再送五十两蒜条金与你。你们只动得一张文书;留守司房里,我自理会。”董超,薛霸两个相视。董超道:“只怕行不得?”薛霸便道:“哥哥,这李官人,有名一个好男子,我便也把件事结识了他,若有急难之处,要他照管。”李固道:“我不是忘恩失义的人,慢慢地报答你两个。”
  董超,薛霸收了银子,相别归家,收拾包裹,连夜起身。卢俊义道:“小人今日受刑,杖疮作痛,容在明日上路罢!”薛霸骂道:“你便闭了鸟嘴!老爷自晦气,撞著你这穷神!沙门岛往回六千里有余,费多少盘缠!你又没一文,教我们如何摆布!”卢俊义诉道:“念小人负屈含冤,上下看视则个!”董超骂道:“你这财主们,闲常一毛不拔;今日天开眼,报应得快!你不要怨怅,我们相帮你走。”卢俊义忍气吞声,只得走动。行出东门,董超,薛霸把衣包,雨伞,都挂在卢员外枷头上,两个一路上做好做恶,管押了行。看看天色傍晚,约行了十四五里,前面一个村镇,寻觅客店安歇。当时小二哥引到后面房里,安放了包里。薛霸说道:“老爷们苦杀,是个公人,那里倒来伏侍罪人?你若要吃饭,快去烧火!”卢俊义只得带著枷来到厨下,问小二哥讨了个草柴,缚做一块,来灶前烧火。小二哥替他淘米做饭,洗刷碗盏。卢俊义是财主出身,这般事却不会做,草柴火把又湿,又烧不著,一齐灭了;甫能尽力一吹,被灰眯了眼睛。董超又喃喃呐呐的骂。做得饭熟,两个都盛去了,卢俊义并不敢讨吃。两个自吃了一回,剩下些残汤冷饭,与卢俊义吃了。薛霸又不住声骂了一回,吃了晚饭,又叫卢俊义去烧脚汤。等得汤滚,卢俊义方敢去房里坐地。两个自洗了脚,掇一盆百煎滚汤赚卢俊义洗脚。方才脱得草鞋,被薛霸扯两条腿纳在滚汤里,大痛难禁。薛霸道:“老爷伏侍你,颠倒做嘴脸!”两个公人自去炕上睡了;把一条铁索将卢员外锁在房门背后。声唤到四更,两个公人起来,叫小二哥做饭,自吃饱了,收拾包裹要行。卢俊义看脚时,都是燎浆泡,点地不得。当日秋雨纷纷,路上又滑,卢俊义一步一颠,薛霸执起水火棍,拦腰便打,董超假意去劝,一路上埋冤叫苦。离了村店,约行了十余里,到一座大林。
  卢俊义道:“小人其实走不动了,可怜见权歇一歇!”两个做公带入林子里,正是东方渐明,未有人行。薛霸道:“我两个起得早了,好生因倦;欲要就林子里睡一睡,只怕你走了。”卢俊义道:“小人插翅也飞不去!”薛霸道:“莫要著你道儿,且等老爷缚一缚!”腰间解上麻索来,兜住卢俊义肚皮去那松树上只一勒,反拽过脚来绑在树上。薛霸对董超道:“大哥,你去林子外立著;若有人来撞著;咳嗽为号。”董超道:“兄弟,放手快些个。”薛霸道:“你放心去看著外面。”说罢,起水火棍,看著卢员外道:“你休怪我两个:你家主管教我们路上结果你。便到沙门岛也是死,不如及早打发了!你到阴司地府不要怨我们。明年今日是你周年!”卢俊义听了,泪如雨下,低头受死。薛霸两只手起水火棍望著卢员外脑门上劈将下来。
  董超在外面,只听得一声扑地响,只道完事了,慌忙走入来看时,卢员外依旧缚在树上;薛霸倒仰卧在树下,水火棍撇在一边。董超道:“却又作怪!莫不使得力猛,倒吃一交?”用手扶时,那里扶得动,只见薛霸口里出血,心窝里露出三四寸长一枝小小箭杆,却待要叫,只见东北角树上,坐著一个人。听得叫声“著”!撇手响处,董超脖项上早中了一箭,两脚蹬空,扑地也倒了。那人托地从树上跳将下来,拔出解腕尖刀,割绳断索,劈碎盘头枷,就树边抱住卢员外放声大哭。卢俊义闪眼看时,认得是浪子燕青,叫道:“小乙!莫不是魂魄和你相见麽?”燕青道:“小乙直从留守司前跟定这厮两个到此。不想这厮果然来这林子里下手。如今被小乙两弩箭结果了,主人见麽?”卢俊义道:“虽然你强救了我性命,却射死了这两个公人。这罪越添得重,待走那里去的是?”燕青道:“当初都是宋公明苦了主人;今日不上梁山泊时,别无去处。”卢俊义道:“只是我杖疮发作,脚皮破损,点地不得!”燕青道:“事不宜迟,我背著主人去。”心慌手乱,便踢开两个死尸,带著弓,插了腰刀,执了水火棍,背著卢俊义,一直望东便走;十到十数里,早驮不动,见了个小小村店,入到里面,寻房住下;叫做饭来,权且充饥。两个暂时安歇这里。
  却说过往的看见林子里射死两个公人在彼,近处社长报与里正得知,却来大名府里首告,随即差官下来检验,却是留守司公人董超,薛霸。回复梁中书,著落大名府缉捕观察,限了日期,要捉凶身。做公的人都来看了,“论这箭,眼见得是浪子燕青的。事不宜迟!”
  一二百做公的分头去一到处贴了告示,说那两个模样,晓谕远近村房道店,市镇人家,挨捕捉。却说卢俊义正在店房将息杖疮,正走不动,只得在那里且住。店小二听得有杀人公事,无有一个不说;又见画他两个模样,小二心疑,却走去告本处社长:“我店里有两个人,好生脚叉,不知是也不是。”社长转报做公的去了。
  却说燕青为无下饭,拿了弓去近边处寻几个虫蚁吃;却待回来,只听得满村里发喊。燕青躲在树林里张时,看见一二百做公的,枪刀围匝,把卢俊义缚在车子上,推将过去。燕青要抢出去时,又无军器,只叫得苦;寻思道:“若不去梁山泊报与宋公明得知,叫他来救,却不是我误了主人性命?”当时取路。行了半夜,肚里又饥,身边又没一文;走到一个土冈子上,丛丛杂杂,有些树木,就林子里睡到天明,心中忧闷,只听得树上喜鹊咕咕噪噪,寻思道:“若是射得下来,村坊人家讨些水煮爆得熟,也得充饥。”走出林子外抬头看时,那喜鹊朝著燕青噪。
  燕青轻轻取出弓,暗暗问天买卦,望空祈祷,说道:“燕青只有这一枝箭了!若是救得主人性命,箭到,灵鹊坠空;若是主人命运合休,箭到,灵鹊飞去。”搭上箭,叫声“如意子,不要误我!”弦响处,正中喜鹊后尾,带了那枝箭直飞下冈子去。燕青大踏步赶下冈子去,不见喜鹊,却见两个人从前面走来:前头的,带顶猪嘴头巾,脑后两个金裹银环,上穿香罗衫,腰系销金膊,穿半膝软袜麻鞋,提一条齐眉棍棒;后面的,白范阳遮尘笠子,茶褐攒线衫,腰系红缠袋,脚穿踢土皮鞋,背了衣包,提条短棒,跨口腰刀。这两个来的人,正和燕青打个肩厮拍。燕青转回身看一看,寻思:“我正没盘缠,何不两拳打倒他两个,夺了包裹,却好上梁山泊?”揣了弓,抽身回来。这两个低著头只顾走。燕青赶上,把后面带毡笠儿的后心一拳;扑地打倒。却待拽拳再打那前面的,却被那汉手起棒落,正中燕青左腿,打翻在地。后面那汉子爬将起来,踏住燕青,掣出腰刀,劈面门便剁。燕青大叫道:“好汉!我死不妨,可怜无人报信!”那汉便不下刀,收住了手,提起燕青,问道:“你这厮报甚麽信?”燕青道:“你问我待怎地?”前面那汉把燕青一拖,却露出手腕上花绣,慌忙问道:“你不是卢员外家甚麽浪子燕青?”燕青想道:“左右是死,索性说了教他捉去,和主人阴魂做一处!”便道:“我正是卢员外家浪子燕青!”二人见说,一齐看一看道:“早是不杀了你,原来正是燕小乙哥!你认得我两个麽?我是梁山泊头领病关索杨雄,他便是拚命三郎不秀。”杨雄道:“我两个今奉哥哥将令,差往北京,打听卢员外消息。军师与戴院长亦随后下山,专候通报。”燕青听得是杨雄,石秀,把上件事都对两个说了。杨雄道:“既是如此说时,我和小乙哥哥上山寨报知哥哥,别做个道理;你可自去北京打听消息,便来回报。”石秀道:“最好。”便取身边烧饼乾肉与燕青吃,把包裹与燕青背了,跟著杨雄连夜上梁山泊来。
  见了宋江,燕青把上项事备细说了遍。宋江大惊,便会众头领商议良策。且说石秀只带自己随身衣服,来到北京城外,天色已晚,入不得城,就城外歇了一宿,次日早饭罢,入得城来,但见人人嗟叹,个个伤情。石秀心疑,来到市心里,问市户人家时,只见一个老丈回言道:“客人,你不知,我这北京有个卢员外,等地财主,因被梁山泊贼人掳掠前去,逃得回来,倒吃了一场屈官司,迭配沙门岛,又不知怎地路人坏了两个公人;昨夜来,今日午时三刻,解来这里市曹上斩他!客人可看一看。”石秀听罢,兜头一杓冰水;急走到市曹,却见一个酒楼,石秀便来酒楼上,临街占个阁儿坐下。酒保前来问道:“客官,还是请人,还是独自酌杯?”石秀睁著怪眼道:“大碗酒,大块肉,只顾卖来,问甚麽鸟!”酒保倒吃了惊,打两角酒,切一盘牛肉将来,石秀大碗大块,吃了一回。坐不多时,只听得楼下街上热闹,石秀便去楼窗外看时,只见家家闭户,铺铺关门。酒保上楼来道:“客官醉也?楼下出人公事!快算了酒钱,别处去回避!”石秀道:“我怕甚麽鸟!你快走下去,莫要地讨老爷打!”酒保不敢做声,下楼去了。不多时,只听得街上锣鼓喧天价来。石秀在楼窗外看时,十字路口,周回围住法场,十数对刀棒刽子,前排后拥,把卢俊义绑押到楼前跪下。铁臂蔡福拿著法刀;一枝花蔡庆扶著枷梢说道:“卢员外,你自精细著。不是我兄弟两个救你不得,事做拙了。前面五圣堂里,我己安排上你的坐位了,你可以一块去那里领受。”说罢,人丛里一声叫道:“午时三刻到了。”一边开枷。蔡庆早住了头,蔡福早掣出法刀在手。当案孔目高声读罢犯由牌。众人齐和一声。楼上石秀只就一声和里,掣出腰刀在手,应声大叫:“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蔡福蔡庆撇了卢员外,扯了绳索先走。石秀楼上跳将下来,手举钢刀,杀人似砍瓜切菜,走不迭的,杀翻十数个;一只手拖住卢俊义,投南便走。
  原来这石秀不认得北京的路,便差卢俊义惊得呆了,越走不动。梁中书听得报来,大惊,便点帐前头目,引了人马,分头去把城门关上;差前后做公的围将拢来。随你好汉英雄,怎出高城峻垒?正是:分开陆地无牙爪,飞上青天久羽毛。毕竟卢员外同石秀当上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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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1 13:29: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二回 宋江兵打大名城 关胜议取梁山泊

  说话当时石秀和卢俊义两个在城内走投没路,四下里人马合来,众做公的把挠钓套索一齐上,可怜寡不敌众,两个当下尽被捉了,解到梁中书面前,叫押过劫法场的贼来。石秀押在厅下,睁圆怪眼,高声大骂:“你这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我听著哥哥将令:早晚便引军来打城子,踏为平地,把你砍为三截!先教老爷来和你们说知!”石秀在厅前千奴才万奴才价骂。厅上众人都呆了。梁中书听了,沈吟半晌,叫取大枷来,且把二人枷了,监放死囚牢里,分付蔡福在意看管,休教有失。蔡福要结识梁山泊好汉,把两个做一处牢里关锁著,忙将好酒与他两个吃;因此不曾吃苦。
  却说梁中书唤本州新任王太守当厅发落,就城中计点被伤人数,杀死的七八十个,跌伤头面磕折腿脚者不计其数,报名在官。梁中书支给官钱医治烧化了当。次日,城里城外报说将来:“收得梁山泊没头帖子数十张,不敢隐瞒,只得呈上。”梁中书看了,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帖子上写道:“梁山泊义士宋江,仰示大名府官吏:员外卢俊义者,天下豪杰之士,吾今启请上山,一同替天行道,如何妄狗奸贿,屈害善良!
  吾令石秀先来报知,不期反被擒捉。如是存得一人性命,献出淫妇奸夫,吾无多求;傥若故伤羽翼,屈坏股肱,便当拔寨兴师,同心雪恨!大兵到处,玉石俱焚!剿除奸诈,殄灭愚顽,天地咸扶,鬼神共佑!谈笑而来,鼓舞而去。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安分良民,清慎官吏,切勿惊惶,各安职业。谕众知悉。”
  当时梁中书看毕,惊得面如土色,剖决不下,既时便唤王太守到来商议:“此事如何剖决?”王太守是个善儒之人,听得说了这话,便禀梁中书道:“梁山泊这一伙,朝廷几次尚且捕他不得,何况我这里一郡之力量?倘若这亡命之徒引兵到来,朝廷救兵不迭,那时悔之晚矣!若论小官愚见:且姑存此二人性命,一面写表申奏朝廷;二即奉书呈上蔡太师恩相知道;三者可教本处军马出城下寨,堤备不虞:如此可保大名无事,军民不伤。若将这两个一时杀坏,诚恐寇兵临城,一者无兵解,二者朝廷见怪,三乃百姓惊慌,城中扰乱,深为未便。”梁中书听了道:“知府言之极当。”先唤押牢节级蔡福来,便道:“这两个贼徒,非同小可。你若是拘束得紧,诚恐丧命;若教你宽松,又怕走了。你弟兄两个,早早晚晚,可紧可慢,在意坚固管候发落,休得时刻怠慢。”蔡福听了,心中暗喜,“如此发放,正中下怀。”领了钧旨,自去牢中安慰两个,不在话下。
  只说梁中书唤兵马都监大刀闻达,天王李成,两个都到厅前商议。梁中书备说梁山泊没头告示,王太守所言之事。两个都监听罢,李成便道:“量这伙草寇如何敢擅离巢穴!相公何必有劳神思?李某不才,食禄多矣;无功报德,愿施犬马之劳,统领军卒,离城下寨。草寇不来,别作商议;如若那伙强寇,年衰命尽,擅离巢穴,领众前来,不是小将夸口,定令此贼片甲不回!”梁中书听了大喜,随即取金花绣缎赏劳二将。
  两个辞谢,别了梁中书,各回营寨安歇。次日,李成升帐,唤大小官军上帐商议。傍边走过一人,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便是急先锋索超又出头相见。李成传令道:“宋江草寇,早晚临城,要来打俺大名。你可点本部军兵离三十里下寨:我随后却领军来。”索超得了令,次日,点起本部军兵,至三十五里地名飞虎峪靠山下了寨栅。次日,李成引领正偏将,离城二十五里地名槐树坡下了寨栅。周围密布枪刀,四下深藏鹿角,三面掘下陷坑,众军摩拳擦掌,诸将协力同心,只等梁山泊军马到来,便要建功。
  话分两头,原来这没头帖子却是吴学究闻得燕青杨雄报信。又叫戴宗打听得卢员外石秀都被擒捉,因此虚写告示向没人处撇上,及桥梁道路上贴放,只要保全卢俊义石秀二人性命。戴宗回到梁山泊,把上项事备细与众头领说知。
  宋江听罢大惊,就忠义堂打鼓集众,大小头领各依次序而坐。宋江开话对吴学究道:“当初军师好计启请卢员外上山,今日不想却叫他受苦;又陷了石秀兄弟;再用何计可救?”吴用道:“兄长放心。小生不才,趁此机会,要取大名钱粮,以供山寨之用。明日是个吉辰,请兄长分一半头领把守山寨;其余尽随出去攻打城池。”宋江当下便唤铁面孔目裴宣派拨大小军兵来日起程。黑旋风李逵道:“我这两把大斧多时不曾发市;听得打州劫县,他也在厅边欢喜!哥哥拨与我五百小喽罗,抢到大名,把那梁中书砍做肉地,拿住李固和那婆娘,碎尸万段救出卢员外石二郎,也使我哑道吐口宿气!又教我做彻,却不快活?”宋江道:“兄弟虽然勇猛,这所在,非比别处州府。那梁中书又是蔡太师女婿;更兼手下有李成,闻达,都是万夫不当之勇:不可轻敌。”李逵大叫道:“哥哥前日晓得我生性口快,便要我去妆做哑了;今日晓得我欢喜杀人,便不教我去做个先锋!依你这样用人之时,却不是屈杀了铁牛!”吴用道:“既然你要去,便教做先锋。点与五百好汉相随,就充头阵。来日下山。”
  当晚宋江和吴用商议,拨定了人数。裴宣写了告示,送到各寨,各依拨次施行,不得时刻有误。此时秋末冬初天气,征夫容易披挂,战马久己肥满;军卒久不临阵,皆生战斗之心;正是有事为荣,无不欢天喜地,收拾枪刀,拴束鞍马,吹风忽哨,时刻下山。第一拨:当先哨路黑旋风李逵,部领小喽罗五百。第二拨: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部领小喽罗一千。第三拨:女头领一丈青扈三娘,副将母夜叉孙二娘,母大虫顾大嫂,部领小喽罗一千。第四拨:扑天雕李应,副将九纹龙史进,小尉迟孙新,部领小喽罗一千。中军主将都头领宋江,军师吴用;簇帐头领四员:小温候吕方,赛仁贵郭盛,病尉迟孙立,镇三山黄信。前军头领霹雳火秦明,副将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圯。后军头领豹子头林冲,副将铁笛仙马麟,火眼狻猊邓飞。左军头领双鞭呼延灼,副将摩云金翅欧鹏,锦毛虎燕顺。
  右军头领小李广花荣,副将跳涧陈达,白花蛇杨春。并带炮手轰天雷凌振;接应粮草,探听军情头领一员,神行太保戴宗。
  军兵分拨已定,平明,各头领依次而行,当日进发。只留下副军师公孙胜并刘唐,朱仝,穆弘四个头领统领马步军兵守把山寨。三关水寨中自有李俊等把守,不话在下。
  却说索超正在飞虎峪寨中坐地,只见流星马前来报说:“宋江军马,大小人兵,不计其数,离寨约有二三十里,将近到来!”索超听得,飞报李成,槐树坡寨内。李成听了,一面报马入城,一面自备了战马,直到前寨。索超接著,说了备细。
  次日五更造饭,天明拔寨都起,前到庾家村,列成阵势,摆开一万五千人马。李成,索超,全副披挂,门旗下勒住战马。平东一望,远远地尘土起处,约有五百余人,飞奔前来;当前一员好汉,乃是黑旋风李逵,手拿双斧,高声大叫:“认得梁山泊好汉黑爷爷麽?”李成在马上看了,与索超大笑道:“每日只说梁山泊好汉,原来只是这等腌臜草寇,何足为道!先锋,你看麽?何不先捉此贼?”索超笑道:“不须小将,有人建功。”言未绝,索超马后一员首将,姓王,名定,手捻长枪,引领部下一百马军,飞奔冲将过来。李逵被马军一冲,当下四散奔走。索超引军直赶过庾家村时,只见山坡背后锣鼓喧天,早撞出两彪军马,左有解珍、孔亮,右有孔明、解宝,各领五百小喽罗冲杀将来。索超见他有接应军马,方才吃惊,不来追赶,勒马便回。李成问道:“如何不拿贼来?”索超道:“赶过山去,正要拿他,原来这厮们倒有接应人马,伏兵齐起,难以下手。”李成道:“这等草寇,何足惧哉!”将引前部军兵,尽数杀过庾家村来。只见前面摇旗呐喊,擂鼓鸣锣,另是一彪军马,当先一骑马上,既是一员女将,引军红旗上金书大字“女将一丈青”,左手顾大嫂,右手孙二娘,引一千余军马,尽是七长八短汉,四山五岳人。李成看了道:“这等军人,作何用处!先锋与我向前迎敌,我却分兵剿捕四下草寇!”索超领了将令,手拿金蘸斧,拍坐下马,杀奔前来。一丈青勒马回头,望山凹里便走。李成分开人马,四下赶杀。忽然当头一彪人马,喊声动地,却是扑天雕李应,左有史进,右有孙新,著地卷来。李成急忙退回庾家村时,左冲出解珍,孔亮,右冲出孔明、解宝,部领人马,重复杀转。三员女将拨转马头,随后杀来,赶得李成等四分五落。将及近寨,黑旋风李逵当先拦住。李成,索超冲开人马,夺路而去;比及至寨,大折无数。
  宋江军马也不追赶,一面收兵暂歇,扎下营寨。却说李成,索超慌忙差人入城报知梁中书。梁中书连夜再差闻达速领本部军马前来助战。李成接著,就槐树坡寨内商议退兵之策。
  闻达笑道:“疥癞之疾,何足挂意!”当夜商议定了:明日四更造饭,五更披挂,平明进兵。战鼓二通,拔寨都起,前到庾家村。只见宋江军马泼风也似价来。闻达便教将军马摆开,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宋江阵中早己捧出一员大将,红旗银字,大书“霹雳火秦明”;勒马阵前,厉声大叫:“大名滥官污吏听著手!多时要打你这城子,诚恐害了百姓良民。好好将卢俊义、石秀送将出来,淫妇奸夫一同解出,我便退兵罢战,誓不相侵!若是执迷不悟,亦须有话早说!”闻达听了大怒,便问:“谁去力擒此贼?”说犹未了,索超早已出马;立在阵前,高声喝道:“你这厮是朝廷命官,国家有何负你?你好人不做,却落为贼!我今拿住你时,碎尸万段!”秦明听了这话,一发炉中添炭,火上烧油,拍马向前,轮狼牙棍直奔将来。索超纵马直居秦明。二匹劣马相交,两个急人发愤,众军呐喊,斗过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前军队里转过韩滔,就马上拈弓搭箭,觑得索超较亲,飕地只一箭,正中索超左臂,撇了大斧,回马望本阵便走。宋江鞭梢一指,大小三军一齐卷杀过去。正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大败亏输。直追过庾家村,随即夺了槐树小寨。当晚闻达直奔飞虎峪,计点军兵,三停去一。宋江就槐树坡寨内屯。
  吴用道:“军兵败走,心中必怯;若不乘势追赶,诚恐养成勇气,急忙难得。”宋江道:“军师之言极当。”随即传令:当晚就将精锐得胜军马,分作四路,连夜进发,杀奔将来。
  再说闻达飞奔到飞虎峪,方在寨中坐了喘息。小校来报,东边山上一带火起,闻达带领军兵上马投东看时,只见遍山遍野通红;西边山上又是一带火起,闻达便引军兵急投西时,听得马后喊声震地,当先首将小李广花荣,引副将杨春,陈达,从东边火里直冲出来。两路并力追来,后面喊声越大,火光越明,又是首将霹雳火秦明,引副将韩滔,彭圯,人喊马嘶,不计其数。闻达军马大乱,拔寨都起。只见前面喊声又发,火光晃耀。闻达引军夺路,只听得震天震地一齐炮响。却是轰天雷凌振将带副手从小路直转飞虎峪那边放起这炮。炮响里一片火把,火光里一彪军马拦路,乃是首将豹子头林冲衰副将马麟、邓飞,截住归路。四下里战鼓齐鸣,烈火竞举,众军乱窜,各自逃生。闻达手舞大刀,苦战夺路,恰好撞著李成,合兵一处,且战且走;直到天明,方至城下。梁中书得这个消息,惊得三魂失二,七魄剩一,连忙点军出接败残人马,紧闭城门,坚守不出。
  次日,宋江军马追来,直抵东门上寨,准备攻城。
  且说梁中书在留守司聚众商议如何解救。李成道:“贼兵临城,事在危急;若是迟延,必至失陷。相公可修告急家书,差心腹之人,星夜赶上京师与蔡太师知道,早奏朝廷,调遣精兵前来救应,此是上策;第二作紧行文关报邻近府县,亦教早早调兵接应;第三,北京城内著仰大名府起差民夫上城,同心协助,守护城池,准备擂木炮石,强弩硬弓,灰瓶金汁,晓夜堤备:如此,可保无虞。”梁中书道:“家书随便修下。谁人去走一遭?”当日差下首将王定,全副披挂,又差数个军马,领了密书放开城门吊桥,望东京飞报声息,及关报邻近府分,发兵救应;先仰王太守起集民夫上城守护,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分调众将,引军围城,东西北三面下寨,只空南门不围,每日引军攻打;一面向山寨中催取粮草,为久屯之计,务要打破大名,救取卢员外,石秀二人。李成,闻达连日提兵出城交战,不能取胜;索超箭疮将息未得痊可。
  不说宋江军兵打城。且说首将王定领密书,三人骑马,直到东京太师府前下马。门吏转报入去,太师教唤王定进来。直到后当拜罢。呈上密书。蔡太师拆开封皮看了,大惊,问其备细。王定把卢俊义的事一一说来,“如今宋江领兵围城,声劳浩大,不可抵敌。”庾家村,槐树坡,飞虎峪,三处厮杀,尽皆说罢。
  蔡京道:“鞍马劳困,你且去馆驿内安下,待我会官商议。”王定又禀道:“太师恩相:大名危如累卵,破在但夕;倘或失陷,河北县郡如之奈何?望太师相早早发兵剿除!”蔡京道:“不必多说,你且退去。”王定去了。太师随即差当日府干请枢密院官急来商议军情重事。不移时,东厅枢密使童贯,引三衙太尉,都到节堂参见太师,蔡京把大名危急之事备细说了一遍,“如今将何计策,用何良将,可退贼兵,以保城郭?”说罢,众官互相厮觑,各有惧色。只见那步军太尉背后。转出一人,乃衙门防御保义使,姓宣,名赞,掌管兵马。此人生得面如锅底,鼻孔朝天,卷发赤须,彪形八尺,使口钢刀,武艺出众;先前在王府曾做郡马,人呼为“丑郡马”;因对连珠箭赢了番将,邵王爱他武艺,招做女婿;谁想郡主嫌他丑陋,怀恨而亡,因此不得重用,只做得个兵马保护使。童贯是阿谀谄妄之徒,与他不能相下,常有嫌疑之心。当时却忍不住,出班来禀太师道:“小将当初在乡中,有个相识;此乃是汉末三分义勇武安王嫡派子孙,姓关,名胜;生得规模与上云长相似,使一口青龙偃月刀,人称为‘大刀关胜’;见做蒲东巡检,屈在下僚。此人幼读兵
  书,深通武艺,有万夫不当之勇;若以礼币请他,拜为上将,可以扫清水寨,殄灭狂徒,保国安民。乞取钧旨。”蔡京听罢大喜,就差宣赞为使,了文书鞍马,连夜星火前往蒲东礼请关胜赴京计议。众官皆退。
  话休絮繁。宣赞领了文书,上马进发,带将三五个从人,不则一日,来到蒲东巡检司前下马。当日关胜正和郝思文在衙内论说古今兴废之事,闻说东京有使命至,关胜忙与郝思文出来迎接。各施礼罢,请到厅上坐地。关胜问道:“故人久不见,今日何事远劳亲自到此?”宣赞回言:“为因梁山泊草寇攻打大名,宣某在太师面前一力保举兄长有安邦定国之策,降兵斩将之才,特奉朝廷圣旨,太师钧命,彩币鞍马礼请起。兄长勿得推却,便请收拾赴京。”关胜听了大喜,与宣赞说道:“这个兄弟,姓郝,名思文,是我拜义兄长。当初他母亲梦井木犴投胎,因而有孕,后生此人,因此,人唤他做井木犴。这兄弟,十八般武艺无有不能,可惜至今屈沉在此;只今同去协力报国,有何不可?”
  宣赞喜诺,就行催请程。当下关胜分付老小,一同郝思文,将引关西汉十数个人,收拾刀马盔甲行李,跟随宣赞,连夜起程。来到东京,迳投太师府前下马。门吏转报,蔡太师得知,教唤进。宣赞引关胜,郝思文直到节堂。拜见已罢,立在阶下。蔡太师看了关胜,端的好表人材:堂堂八尺五六身躯,细细三柳髭须两眉入鬓,凤眼朝天;面如重枣,唇若涂朱,太师大喜,便问:“将军青春少多?”
  关胜答道:“小将三十有二。”蔡太师道:“梁山泊草寇围困大名,请问将军,施何妙策以解其围?”关胜禀道:“久闻草寇占住水泊,惊群动众;今擅离巢穴,自取其祸。若救大名,虚劳人力;乞假精兵数万,先取梁山,后拿贼寇,教他首尾不能相顾。”太师见说,大喜,与宣赞道:“此乃围魏救赵之计,正合吾心。”随即唤枢密院官调拨山东,河北精锐军兵一万五千;教郝思文为先锋,宣赞为后合,关胜为领兵指挥使;步军太尉段常接应粮草。犒赏三军,限日下起程。大刀阔斧,杀奔梁山泊来。直教:龙离大海,不能驾雾腾云;虎到平川,怎办张牙舞爪?正是:贪观天上中秋月,失却盘中照殿珠。毕竟宋江军马怎地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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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1 13:29: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三回 呼延灼月夜赚关胜 宋公明雪天擒索

  蒲东关胜当日辞了太师,统领一万五千人马,分为三队,离了东京,望梁山泊来。
  话分两头。且说宋江与同众将每日攻打城池,李成,闻达那里敢出对阵。索超箭疮深重,又未平复,更无人出战。宋江见攻打城子不破,心中纳闷:离山已久,不见输赢。是夜在中军帐里闷坐,默上灯烛,取出玄女天书,正看之间,忽小校报说:“军师来见。”吴用到得中军帐内,与宋江道:“我等众军围许多时,如何杳无救军来到,城中又不出战?向有三骑马奔出城去,必是梁中书使人去京师告急。他丈人蔡太师必然上紧遣兵,中间必有良将。倘用围魏救赵之计:且不来解此处之危,反去取我梁山泊大寨,如之奈何?兄长不可不虑。我等先著军士收拾,未可都退。”正说之间,只见神行太保戴宗到来报说:“东京蔡太师拜请关菩萨玄孙蒲东郡大刀关胜,引一彪军马,飞奔梁山泊来。寨中头领主张不定,请兄长早早收兵回来,且解梁山之难!”吴用道:“虽然如此,不可急还。今夜晚间,先教步兵前行,留下两支军马,就飞虎峪两边埋伏。城中知我等退军,必然追赶;若不如此,我兵先乱。”
  宋江道:“军师言之极当。”传令便差小李广花荣引五百军兵去飞虎峪左边埋伏;豹子头林冲引五百军兵去飞虎峪右边埋伏。再叫双鞭呼延灼引二十五骑马军,带著凌振,将了风火等炮,离城十里远近;但见追兵过来,随即施放号炮,令两下伏兵齐去并杀追兵。一面传令前队退兵,要如雨散云行,遇兵勿战,慢慢退回。步军队里,半夜起来,次第而行;直至次日已牌前后方才尽退。城上望见宋江兵马,手拖旗帜,肩担刀斧,纷纷滚滚拔寨都起,有还山之状。城上看了仔细,报与中书知道:“想是京师救军去取他梁山泊,这厮们恐失巢穴,慌忙归去。可以乘劫追杀,必擒宋江。”说犹未了,城外报马到来,东京文字,约会引兵去取贼巢;他若退兵,可以速追。梁中书便叫李成,闻达各带一支军马从东西两路追赶,只听得背后火炮齐响。李成,闻达吃了一惊,勒住战马看时,后面旗对刺,战鼓乱鸣。李成,闻达措手不及,左手下撞出小李广花荣,右手撞出豹子头林冲,各引五百军马,两边杀来。李成,闻达知道中计,火速回军。前面又撞山呼延灼,引著一支军马,死并一阵。杀得李成,闻达头盔不见,衣甲飘零,退入城中,闭门不出。
  宋江军马次第方回。渐近梁山泊,却好迎著丑郡马宣赞拦路。宋江约住军兵,权且上寨;暗地使人从从偏僻小路赴水上报知,约会水陆军兵两下救应。且说水寨内船火儿张横与兄弟浪里白条张顺商议道:“我和你弟兄两个,自来寨中,不曾建功。现今蒲东大刀关胜三路调军,打我寨栅,不若我和你两个先去劫了他寨,捉得关胜,立这件大功。众兄弟面上好争口气。”张顺道:“哥哥,我和你只管得些水军;倘或不相救应,枉惹人耻笑。”张横道:“你若这般把细,何年月日能够建功?你不去便罢,我今夜自去!”张顺苦谏不听,当夜张横点了小船五十余只,每船上只有三五人,浑身都是软甲,手执苦竹枪,各带蓼叶刀,趁著月光微明,寒露寂静,把小船直至旱路。此时约有二更时分。
  却说关胜正在中军帐里点灯看书。有伏路小校悄悄来报:“芦花荡里,约有小船四五十只,人人各执长枪,尽去芦苇里两边埋伏,不知何意,特来报知。”关胜听了,微微冷笑,回顾贴旁首将,低低说了一句。
  且说张横将引三二百人,从芦苇中间藏踪蹑迹,直到寨边,拔开鹿角,迳奔中军,望见帐中灯烛荧煌,关胜手捻髭髯,坐著看书,张横暗喜,手拿长枪,抢入帐房里来。旁边一声锣响,众军喊动,如天崩地塌,山倒江翻,吓得张横拖长枪转身便走。四下里伏兵乱起,张横同二三百人。不曾走得一个,尽数被缚,推到帐前。关胜看了,笑道:“无端草贼,安敢张我!”喝把张横陷车盛了,其余的尽数监著;直等捉了宋江,一并解上京师。
  不说关胜捉了张横。却说水寨阮头领正在寨中商议使人去宋江哥哥处听令。只见张顺到来报说:“我哥哥因不听小弟苦谏,去劫关胜营寨,不料被捉,囚车监了!”阮小七听了,叫将起来,说道:“我兄弟们同生同死,吉凶相救!你是他嫡亲兄弟,却怎地教他独自去,被人捉了?你不去救,我弟兄三个自去救他!”张顺道:“为不曾得哥哥将令,却不敢轻动。”阮小七道:“若等将令来时,你哥哥吃他剁做泥了!”阮小二、阮小五都道:“说得是!”张顺说他三个不过,只得依他。当夜四更,点起大小水寨头领,各驾船一百余只,一齐杀奔关胜寨来。岸上小军望见水面上战船如蚂蚁相似,都傍岸边,慌忙报知主帅。
  关胜笑道:“无见识奴!”回顾首将,低低说了一句。却说三阮在前张顺在后,呐声喊,抢人寨来。只见寨内灯烛荧煌,并无一人。三阮大惊,转身便走。帐前一声锣响,左右两边,马军步军,分作数路,簸箕掌,栲栳圈,重重叠叠围裹将来。张顺见不是头,扑通跳下水去。三阮夺路得到水边,后军却早赶上,挠钓齐下,套索飞来,早把活阎罗阮小七横拖倒拽捉去了。阮小二、阮小五、张顺却得混江龙李俊带领童威童猛死救回去。
  不说阮小七被捉,囚在陷车之中。且说水军报上梁山泊来,刘唐便使张顺从水里直到宋江寨中报说这个消息;宋江便与吴用商议怎退得关胜。吴用道:“来日决战,且看胜败如何。”正定计间,猛听得战鼓乱起,却是丑郡马宣赞部领三军直到大寨。宋江举众出迎,看了宣赞在门旗上勒战,便问:“兄弟,那个出马?”只见小李广花荣持枪直取宣赞。宣赞舞刀来迎。一来一往,一上一下,斗到十合,花荣卖个破绽,回马便走。宣赞赶来,花荣带住钢枪,拈弓取箭,射在刀面上。花荣见箭不中,再取出第二枝箭,看得较近,望宣赞胸膛上射来。宣赞镫里藏身,又射个空。宣赞见他弓箭高强,不敢追赶,霍地勒回马跑回本阵。花荣见不赶,连忙勒转马头,望宣赞赶来;又取第三枝箭,望得宣赞后心较近,再射一箭。只听铛地一声响,正射在背后护心镜上。宣赞慌忙驰回阵,使人报与关胜。关胜得知,便唤小校:“快牵我那马来!”霍地立起身,绰青龙刀,骑火炭马,门旗开处,直临阵前。宋江看见关胜天表亭亭,与吴用指指点点喝采,回头又高声对众将道:“将军英雄,名不虚传!”只这一句,林冲大怒,叫道:“我等弟兄,自上梁山,大小五七十阵,未尝挫锐气,今日何故灭自己威风!”说罢,挺枪出马来取关胜。关胜见了大喝道:“水泊草寇,我不直得便凌逼你!单唤宋江出来,吾要问他何故背反朝廷!”宋江在门旗上听了,喝住林冲,纵马亲自出阵,欠身与关胜施礼,说道:“郓城小吏宋江谨参,一惟将军问罪。”关胜喝道:“汝为小吏,安敢背叛朝廷?”宋江答道:“盖为朝廷不明,纵容奸臣当道,不许忠良进身,布满滥官污吏,陷害天下百姓。
  宋江等替天行道,并无异心。”关胜喝道:“分明草贼!替何天?行何道?天兵在此,还巧言令色!若不下马受缚,著你粉骨碎身!”猛可里霹雳火秦明听得,大叫一声,舞狼牙棍,纵马直抢过来;林冲也大叫一声,挺枪出马,飞抢过来。两将双取关胜。关胜一齐迎住。
  三骑马向征尘影里,转灯般厮杀。宋江忽然指指点点,便教鸣金收军。林冲,秦明回马,一齐叫道:“正待擒捉这厮,兄长何故收军罢战?”宋江高声道:“贤弟,我忠义自守;以两取一,非所愿也。纵使一时捉他,亦令其心不服。吾看大刀义勇之将,世本忠臣;乃祖为神,家家家庙。若得到此人上山,宋江情愿让位。”林冲,秦明变色各退。当日两边各自收兵。且说关胜回到寨中,下马卸甲,心中暗忖道:“我力斗二将不过,看看输与他了,宋江倒收了军马,不知是何意思?”便叫小军推陷车中张横,阮小七过来,问道:“宋江是个郓城县小吏,你这厮们如何伏他?”
  阮小七应道:“俺哥哥,山东,河北大名,叫做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你这厮,不知忠义之人,如何省得!”关胜低头不语,且教推过陷车。当晚坐卧不安,走出中军看月,寒色满天,霜华遍地;关胜嗟叹不已。有伏路小校前来报说:“有个胡须将军,匹马单鞭,要见元帅。”关胜道:“你不问他是谁?”小校道:“他又没衣甲军器,并不肯说姓名,只言要见元帅。”关胜道:“既是如此,与我唤来。”没多时,来到帐中,拜见关胜。关胜回顾首将,剔灯再看,形貌他略认得,便问那人是谁。那人道:“乞退左右。”关胜大笑道:“大将身居百万军中,若还不是一德一心,安能用兵如指?吾帐上帐下,无大无小,尽是机密之人;你有话,但说不妨。”那人道:“小将呼延灼的便是。前日曾与朝廷统领连环马军征进梁山泊。谁想中贼奸计,失陷了军机,不得还京见驾。昨听得将军到来,真乃不胜之喜。早间阵上,林冲,秦明待捉将军,宋江火急收军,诚恐伤犯足下。此人素有归顺之意,独奈众贼不从。方才暗与呼延灼商议,正要驱使众人归顺。将军若是听从,明日夜间,轻弓短箭,骑著快马,从小路直人贼寨,生擒林冲等寇,解走京师,不惟将军建立大功,亦令宋江与小将得赎重罪。”关胜听了大喜。请入帐中,置酒相待。呼延灼备说宋江专以忠义为主,不幸陷落贼巢,关胜掀髯饮酒,拍膝嗟叹不题。
  却说次日宋江举兵搦战。关胜与呼延灼商议:“晚间虽有此计,今日不可不先赢此将。”呼延灼借副衣甲穿了,上马都到阵前。宋江独自骂呼延灼道:“山寨不曾亏负你半分,因何夤夜私去!”呼延灼道:“无知小吏,成何大事!”宋江便令镇三山黄信出马,直奔呼延灼。两马相交,斗不到十合,呼延灼手起一鞭,把黄信打落马下。关胜大喜,令大小三军一齐掩杀。呼延灼道:“不可追掩:吴用那厮广有神机;若还赶杀,恐贼有计。”关胜听了,火急收军,都回本寨;到中军帐里,置酒相得,动问镇三山黄信如何。呼延灼道:“此人原是朝廷命官,青州都监,与秦明、花荣一时落草平日多与宋江意思不合。今日要他出马正要打杀此贼,宋江阵上众军抢出来扛了回去。”关胜大喜,传下将令教宣赞,郝思文两路接应;自引五百马军,轻弓短箭,叫呼延灼引路,至夜二更起身;三更前后,直奔宋江寨中,炮响为号,里应外合,一齐进兵。是夜月光如昼。黄昏时候,披挂已了,马摘鸾铃,人披软战,军卒衔枚疾走来一齐乘马,呼延灼当先引路,众人跟著。
  转过山径,约行了半个更次,前面撞见三五十个小军,低声问道:“来的不是呼将军麽?”呼延灼喝道:“休言语!随在我马后走!”呼延灼纵马先行。关胜乘马在后。又转过一层山嘴,只见呼延灼把枪尖一指,远远地一盏红灯。关胜勒住马。问道:“有红灯处是那里?”呼延灼道:“那里便是宋公明中军。”急催动人马。将近红灯,忽听得一声炮响,众军跟定关胜,杀奔前来。到红灯之下看时,不见一个;便唤呼延灼时,亦不见了;关胜大惊,知道中计,慌忙回马。听得四边山上一齐鼓响锣鸣。正是慌不择路,众军各自逃生。关胜连忙回马时,只剩得数骑马军跟著。转出山嘴,又听得脑后树林边一声炮响,四下里挠钓齐出,把关胜拖下雕鞍,夺了刀马,卸去衣甲,前推后拥,拿投大寨里来。
  却说林冲,花荣自引一支军马,截住郝思文。月明之下,三马相交,斗无二三十合,郝思文气力不加,回马便走。肋后撞出个女将一丈青扈娘,撒起红锦索,把郝思文拖下马来。步军向前,一齐捉住,解投大寨。话分两处。这边秦明,孙立引一支军马去捉宣赞,当路劈面撞住。宣赞拍马大骂:“草贼匹夫!当吾者此,避我者生!”秦明大怒,跃马挥狼牙棍直取宣赞。二马相交,约斗数合,孙立侧首过来,宣赞慌张,刀法不依古格,被秦明一棍搠下马来,三军齐喊一声,向前捉住。再有扑天李应引领大小军兵,抢奔关胜寨内来,先救了张横,阮小七,并被擒水军人等,夺去一应粮草马匹,却去招安四下败残人马。
  宋江会众上山,此时东方渐明。忠义堂上分开坐次,早把关胜,宣赞,郝思文分头解来。宋江见了,慌忙下堂,喝退军卒,亲解其缚;把关胜在正中交椅上,纳头便拜叩首伏罪,说道:“亡命狂徒,冒犯虎威,望乞恕罪!”呼延灼亦向前来伏罪道:“小可既蒙将令,不敢不依。万望将军免恕虚诳之罪!”关胜看了一班头领,义气深重,回顾宣赞,郝思文道:“我们被擒在此,所事若何?”二人答道:“并听将令。”关胜道:“无面还京,愿赐早死!”宋江道:“何故发此言?将军,倘蒙不弃微贱,可以一同替天行道;若是不肯,不敢苦留,只今便送回京。”关胜道:“人称忠义宋公明,果然有之!人生世上,君知我报君,友知我报友。今日既已心动,愿住帐下为一小卒。”宋江大喜;当日一面设筵庆贺,一边使人招安逃窜败军,又得了五七千人马;军内有老幼者,随即给散银两,便放回家;一边差薛永书往蒲东搬取关胜老幼,都不在话下。
  宋江正饮宴间,默然想起卢员外,石秀陷在北京,潸然泪下。吴用道:“兄长不必忧心,吴用自有措置。只过今晚,来日再起军兵,去打大名,必然成事。”关胜便起身说道:“关某无可报答爱我之恩,愿为前部。”宋江大喜,次日早晨传令,就教宣赞郝思文为副,拨回旧有军马,便为前部先锋;其余原打大名头领不缺一个,添差李俊、张顺将带水战盔甲随去,以次再望大名进发。这里却说梁中书在城中,正与索超起病饮酒。是日,日无晶光,朔风乱吼,只见探马报道:“关胜、宣赞、郝思文并众军马俱被宋江捉去,已入伙了!梁山泊军马现今又到!”梁中书听得,得目瞪口呆,杯翻筷落。只见索超禀道:“前番中贼冷箭,今番定复此雠!”梁中书便斟热酒,立赏索超,教快引本部人马出城迎敌。李成、闻达随后调军接应。其时正是仲冬天气,连日大风,天地变色,马蹄冻合,铁甲如冰。索超出席提斧,直至飞虎峪下寨。次日,宋江引前部吕方、郭盛上高阜看关胜厮杀。三通战鼓罢,这里关胜出阵。对面索超出马。
  当时索超见了关胜,却不认得。随征军卒说道:“这个来的便是新背叛的大刀关胜。”索超听了,并不打话,直抢过来,迳奔关胜。关胜也拍舞刀来迎。两人斗无十合,李成却在中军看见索超战关胜不下,自舞双刀出阵,夹攻关胜。这边宣赞、郝思文见了,各持兵器,前来助战。五骑马搅做一块。宋江在高阜看见,鞭梢一指,大军卷杀过去。李成军马大败亏输,连夜退入城去。宋江催兵直抵城下扎营寨。
  次日彤云压阵,天惨地裂,索超独引一支军马出城冲突。吴用见了,便教军校迎敌觑战:他若追来,乘势便退。因此,索超得了一阵,欢喜入城。当晚云势越重,风色越紧。吴用出帐看时,却早成团打滚,降下一天大雪。吴用便差步军去大名城外靠山边河狭处掘成陷坑。上用土盖。那雪降了一夜,平明看时,约已没过马膝。
  却说索超策马上城,望见宋江军马各有惧色,东西策立不定,当下便点三百军马蓦地冲出城来。宋江军马四散奔波而走;却教水军头领李俊、张顺、身披软战,勒马横枪,前来迎敌。却才与索超交马,弃枪便走,特引索超奔陷坑边来。索超是个性急的。那里照顾?那里一边是路,一边是涧。李俊弃马跳入涧中,向著前面,口里叫道:“宋公明哥哥快走!”索超听了,不顾身体,飞马撞过阵来。山背后一声炮响,索超连人和马跌将下去。后面伏兵齐起。这索超便有三头六臂,也须七损八伤。正是:烂银深盖藏圈套,碎玉平铺作陷坑。毕竟急先锋索超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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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1 13:30: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四回 托塔天王梦中显圣 浪里白条水上报冤

  却说宋江因这一场大雪,定出计策,擒拿索超。其余军马都逃入城去,报说索超被擒。梁中书听得这个消息,不由他不慌,传令教众将只是坚守,不许出战;意欲便杀卢俊义、石秀,又恐激了宋江,朝廷急无兵马救应,其祸愈速;只得教监守著二人,再行申报京师,听凭太师处分。
  且说宋江到寨,中军帐上坐下,早有伏兵解索超到麾下。宋江见了大喜,喝退军健,亲解其缚,请入帐中,置酒相待,用好言抚慰道:“你看我众兄弟们一大半都是朝廷军官。若是将军不弃,愿求协助宋江,一同替天行道。”杨志向前另自叙礼,诉说别后相念。两人执手洒泪,事已到此,不得不服。宋江大喜。再教置酒帐中作贺。次日商议打城,一连数日,急不得破,宋江闷闷不乐。
  是夜独坐帐中,忽然一阵冷风,刮得灯光如豆;风过处,灯影下,闪闪走出一人。宋江抬头看时,却是天王晁盖,却进不进,叫道:“兄弟,你在这里做甚麽?”宋江吃了一惊,急起身问道:“哥哥从何而来?冤雠不曾报得,中心日夜不安;又因连日有事,一向不曾致祭;今日显灵,必有见责。”晁盖道:“兄弟不知,我与你心腹弟兄,我今特来救你。如今背上之事发了,只除江南地灵星可免无事,兄弟曾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今不快走时,更待甚麽?倘有疏失,如之奈何!休怨我不来救你。”宋江意欲再问明白,赶向前去说道:“哥哥,阴魂到此,望说真实!”晁盖道:“兄弟,你休要多说,只顾安排回去,不要缠障。我便去也。”宋江撒然觉来,却是“南柯一梦”,便请吴用来到中军帐中;宋江备述前梦。吴用道:“既是天王显圣,不可不信其有。目今天寒地冻,军马亦难久住,正宜权且回山,守待冬尽春初,雪消冰解,那时再来打城,亦未为晚。”宋江道:“军师之言难是,只是卢员外和石秀兄弟,陷在缧绁,度日如年,只望我等兄弟来救。不争我们回去,诚恐这厮们害他性命。此事进退两难,如之奈何?”当夜计议不定。
  次日,只见宋江神思疲卷,身体发热;头如斧劈,一卧不起。众头领都到帐中看视。宋江道:“只觉背上好生热疼。”众人看时,只见鏊子一般红肿起来。吴用道:“此疾非痈即疽;吾看方书,豆粉可以护心,毒气不能侵犯。快觅此物,安排与哥哥吃。只是大军所压之地,急切无有医人!”只见浪里白条张顺说道:“小弟旧在浔江时,因母得患背疾,百药不能得治,后请建康府安道全,手到病除,自此小弟感他恩德,但得些银两,便著人送去请他。令见兄长如此病症,只除非是此人医得。只是此去东途路远,急速不能便到。为哥哥的事,只得星夜前去。”吴用道:“兄长梦晁天王所言,百日之灾,只除江南地灵星可治,莫非正应此人?”宋江道:“兄弟,你若有这个人,快与我去,休辞生受;只以义气为重,星夜去请此人,救我一命!”吴用叫取蒜金一百两与医人,再将二三十两碎银作盘缠,分付张顺:“只今便行,好歹定要和他同来,切勿有误。我今拔寨回山,和他山寨里相会。兄弟是必作急快来!”
  张顺别了众人,背上包裹,望前便去。且说军师吴用传令诸将:火速收军,罢战回山。车子上载宋江,只今连夜起发。大名府内,曾经我伏兵之计,只猜我又诱他,定是不敢来追。
  一边吴用退兵不题。却说梁中书见报宋江兵又去了,正是不知何意。李成,闻达道:“吴用那厮诡计极多,只可坚守,不宜追赶。”
  话分两头。且说张顺要救宋江,连夜趱行,时值冬尽,无雨即雪,路上好生艰难。张顺冒著风雪,舍命而行,独自一个奔至扬子江边,看那渡船时,并无一只,张顺只叫得苦。没奈何,沿著江边又走,只见败苇里面有些烟起,张顺叫道:“梢公,快把渡船来载我!”只见芦苇里簌簌的响,走出一个人来,头戴箬笠,身披蓑衣,问道:“客人要那里去?”张顺道:“我要渡江去建康府干事至紧,多与你些船钱,渡我则个。”那梢公道:“载你不妨;只是今日晚了便过江去,也没歇处。你只在我船里歇了,到四更风静雪止,我却渡你过去,只要多出些船钱与我。”张顺道:“也说得是。”便与梢公钻入芦苇里来,见滩边缆著一只小船,蓬底下,一个瘦后生在那里向火。梢公扶张顺。下船,走入舱里,把身上湿衣裳脱下来,叫那小后生就火上烘焙。张顺自打开衣包,取出绵被,和身一卷,倒在舱里,叫梢公道:“这里有酒卖麽?买些来吃也好。”梢公道:“酒却没买处,要饭便吃一碗。”张顺再坐起来,吃了一碗饭,放倒头睡。一来连日辛苦,二来十分托大,初更左侧,不觉睡著。
  那瘦生一头双手向著火盆,一头把嘴努著张顺,一头口里轻轻叫那梢公道:“大哥,你见麽?”梢公盘将来去头边只一捏,觉道是金帛之物,把手摇道:“你去把船放开,去江心里下手不迟。”那后生推开蓬,跳上岸,解了缆,跳上船把竹篙点开,搭下橹,咿咿呀呀地摇出江心里来。梢公在船舱里取缆船索,轻轻地把张顺捆缚做一块,便去船梢板底下取出板刀来。张顺却好觉来,双手被缚,挣挫不得。梢公手拿板刀,按在他身上。张顺告道:“好汉!你饶我性命,都把金子与你!”
  梢公道:“金子也要,你的性命也要!”张顺连声叫道:“你只教我囫囵死,冤魂便不来缠你!”梢公道:“这个却使得!”放下板刀,把张顺扑通的丢下水去。
  那梢公便去打开包来看时,见了许多金银,倒吃一吓;把眉头只一皱,便叫那瘦后生道:“五哥进来,和你说话。”那人钻入舱里来,被梢公一手揪住,一刀落得,砍得伶仃,推下水去。梢公打并了船中血迹,自摇船去了。
  却说张顺是个水底伏得三五夜的人,一时被推下水,就江底咬断索子,赴水过南岸时,见树林中隐隐有些灯光;张顺爬上岸,水渌渌地转入林子里,看时,却是一个酒店,半夜里起来做酒,破壁缝透出火来。张顺叫开门时,见个老丈,纳头便拜。老丈道:“你莫不是江中被人劫了,跳水逃命的麽?”张顺道:“实不相瞒老丈,小人从山东来,要去建康府干事,晚来隔江觅船,不想撞著两个歹人,把小子应有衣服金银尽都劫了,窜入江中。小人却会赴水,逃得性命。公公救度则个!”
  老丈见说,领张顺入后屋中,把个衲头与他替下湿衣服来烘,烫些热酒与他吃。老丈道:“汉子,你姓甚麽?山东人来这里干何事?”张顺道:“小人姓张;建康府太医是我兄弟,特来探望他。”老丈道:“你从山东来,曾经梁山泊道?”张顺道:“正从那里经过。”老丈道:“他山上宋头领,不劫来往客人,又不杀人性命,只是替天行道?”张顺道:“宋头领专以忠义为主,不害良民,只怪滥官污吏。”老丈道:“老汉听得说:宋江这伙,端的仁义,只是救贫济老,那里似我这里草贼!若待他来这里,百姓都快活,不吃这伙滥官污吏薅恼!”张顺听罢道:“公公不要吃惊,小人便是浪里白条张顺;因为俺哥哥宋公明害发背疮,教我将一百两黄金来请安道全。谁想托大,在船中睡著,被这两个贼男女缚了双手,窜下江里;被我咬断绳索,到得这里。”老丈道:“你既是那里好汉,我教儿子出来,和你相见。”不多时,后面走出一个瘦后生来,看著张顺便拜道:“小人久闻哥哥大名,只是无缘,不曾拜识。小人姓王,排行第六。因为走跳得快,人人都唤小人做活闪婆王定六。平生只好赴水使棒,多曾投师,不得传受,权在江边卖酒度日。却才哥哥被两个劫了的,小人都认得:一个是‘截江鬼’张旺;那一个瘦后生却是华亭县人,唤做‘油里鳅’孙五。这两个男女,时常在这江里劫人。哥哥放心,在此住几日,等这厮来吃酒,我与哥哥报雠。”张顺道:“感承哥哥好意。我为兄长宋公明,恨不得一日奔回寨里。只等天明,便入城去请安太医,回来却相会。”当下王定六将出自己一包新衣裳,都与张顺换了,杀鸡置酒相待,不在话下。
  次日天晴雪消,王定六再把十数两银子与张顺,且教内建康府来。张顺进得城中,迳到槐桥下,看见安道全正门前货药。张顺进得门,望著安道全,纳头便拜。安道全看见张顺,便问道:“兄弟多年不见,甚麽风吹得到此?”张顺随至里面,把这闹江洲跟宋江上山的事一一告诉了;后说宋江现患背疮,特地来请神医,杨子江中,险些儿送了性命,因此空手而来,都实诉了。安道全道:“若论宋公明,天下义士,去医好他最是要紧。只是拙妇亡过,家中别无亲人,离远不得;以此难出。”张顺苦苦要求道:“若是兄长推却不去,张顺也不回山!”安道全道:“再作商议。”张顺百般哀告,安道全方才应允。原来安道全新和建康府一个烟花娼妓唤做李巧奴时常往来,正是打得火热。当晚就带张顺同去他家,安排酒吃。
  李巧奴拜张顺为叔叔。三杯五盏,酒至半酣,安道全对巧奴说道:“我今晚就你这里宿歇,明日早,和这兄弟去山东地面走一遭;多只是一个月,少至二十余日,便回来看你。”
  那李巧奴道:“我却不要你去,你若不依我口,再也休上我门!”安道全道:“我药囊都己收拾了,只要动身,明日便走。你且宽心,我便去也不到耽搁。”李巧奴撒娇撒痴,倒在安道全怀里,说道:“你若还不念我,去了,我只咒得你肉片片儿飞!”张顺听了这话,恨不得一口水吞了这婆娘。
  看看天色晚了,安道全大醉倒了,扶去巧奴房里,睡在床上。巧奴却来发付张顺,道:“你自归去,我家又没睡处。”
  张顺道:“我待哥哥酒醒同去。”巧奴发遣他不动,只得安他在门首小房里歇。张顺心中忧煎,那里睡得著。初更时分,有人敲门,张顺在壁缝里张时,只见一个人闪将入来,便与虔婆说话。那婆子问道:“你许多时不来,却在那里?今晚太医醉倒在房里,却怎生奈何?”那人道:“我有十两金子,送与姐姐打些钗环;老娘怎地做个方便,教他和我厮会则个。”虔婆道:“你只在我房里,我叫女儿来。”张顺在灯影下张时,却正是截江鬼张旺。近来这厮,但是江中寻得些财,便来他家使。张顺见了,按不在火起;再细听时,只见虔婆安排酒食在房里,叫巧奴相伴张旺。张顺本待要抢入去,却又怕弄坏了事,走了这贼。约莫三更时分厨下两个使唤的也醉了;虔婆东倒西歪,却在灯前打醉眼子。张顺悄悄开了房门,折到厨下,见一把厨刀,油晃晃放在灶上;看这虔婆倒在侧首板凳上。张顺走将入来,拿起厨刀先杀了虔婆;要杀使唤的时,原来厨刀不甚快,砍了一个人,刀口早倦了。那两个正待要叫,却好一把劈柴斧正在手边,绰起来一斧一个,砍杀了。房中婆娘听得,慌忙开门,正迎著张顺,手起斧落,劈胸膛砍翻在地。张旺灯影下见砍翻婆娘,推开后窗,跳墙便走。张顺懊恼无及,忽然想著武松自述之事,随即割下衣襟,沾血去粉墙写道:“杀人者,我安道全也!”一连写了数十余处。捱到五更将明,只听得安道全在房里酒醒,便叫“我那人。”张顺道:“哥哥不要做声,我教你看那人!”安道全起来,看见四处死尸,吓得浑身麻木,颤做一团。张顺道:“哥哥,你再看你写的麽?”安道全:“你苦了我也!”张顺道:“只有两条路,从你行。若是声张起来,我自走了,哥哥却用去偿命;若还你要没事,家中取了药囊,连夜迳上梁山泊,救我哥哥:这两件,随你行!”安道全道:“兄弟!你忒这般短命见识!”
  趁天未明,张顺卷了盘缠,同安道全回家,开锁推门,取了药;出城来,迳到王定六酒店里。王定六接著,说道:“昨日张旺从这里走过,可惜不遇见哥哥。”张顺道:“我也曾遇见那厮,可惜措手不及。正是要干大事,那里且报小雠。”说言未了,王定六报道:“张旺那厮来也!”张顺道:“且不要惊他,看他投那里去!”只见张旺去滩头看船。王定六叫道:“张大哥,你留船来载我两个亲眷过去。”张旺道:“要趁船,快来!”王定六报与张顺。张顺对安道全道:“安兄,你可借衣与小弟穿,小弟衣裳却换与兄长穿了,才去趁船。”安道全道:“此是何意?”张顺道:“自有主张,兄长莫问。”安道全脱下衣服与张顺换穿了;张顺戴上头巾,遮尘暖笠影身;王定六取了药囊。走到船边,张旺拢船傍岸,三个人上船。张顺爬入后悄,揭起板,板刀尚在;悄然拿了,再入船舱里。张旺把船摇开,咿哑之声,又到江心里面。张顺脱去上盖,叫一声“梢公快来!你看船舱里有血迹!”张旺道:“客人休要取笑。”一头说,一头钻入舱里来;被张顺搭地揪住,喝一声:“强贼!认得前日雪天趁船的客人麽!”张旺看了,做声不得。张顺喝道:“你这厮谋了我一百两黄金,又要害我性命!你那个瘦后生那里去了?”张旺道:“好汉,小人见金子多了,怕他要分,我便少了;因此杀死,丢入江里去了。”张顺道:“你这强贼!老爷生在浔阳江边,长在小孤山下,做卖鱼牙子,天下传名!只因闹了江州,占住梁山泊里,随从宋公明,纵横天下,谁不惧我!你这厮骗我下船,缚住双手,丢下江心,不是我会识水时,却不送了性命!今日冤雠相见,饶你不得!”就势只一拖,提在船舱中,取才船索把手脚淦马攒蹄捆缚做一块,看著那扬子大江,直丢下去,喝一声道:“也免了你一刀!”王定六看了,十分叹息。
  张顺就船内搜出前日金子并零碎银两,都收拾包裹里,三人棹船到岸,对王定六道:“贤弟恩义,生死难忘!你若不弃,便可同父亲收拾起酒店,赶上梁山泊来,一同归顺大义,未知你心下如何?”王定六道:“哥哥所言,正合小弟之心。”说罢分别。张顺和安道全换转衣服,就北岸上路。王定六作辞二人,复上小船,自摇回家,收拾行李赶来。
  且说张顺与同安道全下得北岸,背了药囊,移身便走。那安道全是个文墨的人,不会走路;行不得三十余里,早走不动。张顺请入村店,买酒相待。正吃之间,只见外面一个客人走到面前,叫声:“兄弟,如何这般迟误!”张顺看时,却是神行太保戴宗,扮做客人赶来。张顺慌忙教与安道全相见了,便问宋公明哥哥消息。戴宗道:“目今宋哥哥神思昏迷,水米不进,看看待死!”张顺闻言,泪如雨下。安道全道:“皮肉血色如何?”戴宗答道:“肌肤憔悴,终夜叫唤,疼痛不止,性命早晚难保!”安道全道:“若是皮肉身体得知疼痛,便可医治;只怕误了日期。”戴宗道:“这个容易。”取两个甲马,拴在安道全腿上。戴宗自背了药囊,分付张顺:“你自慢来,我同太医前去。”两个离了村店,作起神行法,先去了。
  且说这张顺在本处村店里一连安歇了两三日,只见王定六背了包裹,同父亲,果然过来。张顺接见,心中大喜,说道:“我专在此等你。”王定六大惊道:“哥哥何由得还在这里?那安太医何在?”张顺道:“神行太保戴宗接来迎著,已和他先行去了。”王定六却和张顺并父亲一同起身,投梁山泊来。
  且说戴宗引著安道全,作起神法,连夜赶到梁山泊;寨中大小头领接著,拥到宋江卧榻内,就床上看时,口内一丝两气。安道全先诊了脉息,说道:“众头领休慌,脉体无事。身躯虽是沉重,大体不妨。不是安某说口,只十日之间,便要复旧。”众人见说,一齐便拜。安道全先把艾培引出毒气,然后用药:外使敷贴之饵,内用长托之剂。五日之间,渐渐皮肤红白,肉体滋润。不过十日,虽然疮口未完,却得饮食如旧。只见张顺引著王定六父子二人,拜见宋江并众头领,诉说江中被劫,水上报冤之事。众皆称叹:“险些误了兄长之患!”宋江才得病好,便又对众洒泪,商量要打大名,救卢员外,石秀。安道全谏道:“将军疮口未完,不可轻动;动则急难痊可。”吴用道:“不劳兄长挂心,只顾自己将息,调理体中元气。吴用虽然不才,只就目今春初时候,定要打破大名城池,救取卢员外,石秀二人性命,擒拿淫妇奸夫,以满兄长报仇之意。”宋江道:“若得军师真报此仇,宋江虽死瞑目!”吴用便就忠义堂上传令。有分教:大名城内,变成火窟枪林;留守司前,翻作尸山血海。正是:谈笑鬼神皆丧胆,指挥豪杰尽倾心。毕竟军师吴用怎地去打大名,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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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1 13:30: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五回 时迁火烧翠云楼 吴用智取大名府


  话说吴用对宋江道:“令日幸喜得兄长无事,又得安太医在寨中看视贵疾,此是梁山泊万千之幸。比及兄长卧病之时,小生累累使人去大名探听消息,梁中书昼夜忧惊,只恐俺军马临城。又使人直往大名城里城外各处遍贴无头告示,晓谕居民勿得疑虑: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大军到郡,自有对头:因此,梁中书越怀鬼胎。又闻蔡太师见说降了关胜,天子之前更不敢提:只是主张招安。大家无事,因累累寄书与梁中书,教且留卢俊义,石秀二人性命,好做手脚。”宋江见说,便要催趱军马下山去打大名。吴用道:“即令冬尽春初,早晚元宵节近。大名年例大张灯火。我欲趁此机会,先令城中埋伏,外面驱兵大进,里应外合,可以破之。”宋江道:“此计大妙!便请军师发落。”吴用道:“为头最要紧的是城中放火为号。你众兄弟中谁敢与我先去城中放火?”只见阶下走过一人道:“小弟愿往。”众人看时,却是鼓上蚤时迁。时迁道:“小弟幼年间曾到大名,城内有楼,唤做翠云楼,楼上楼下大小有百十个阁子。眼见得元宵之夜必然喧哄。小弟潜地入城,到得元宵节夜,只盘去翠云楼上,放起火来为号,军师可自调遣人马入来。”吴用道:“我心正待如此。你明日天晓,先下山去。只在元宵夜一更时候,楼上放起火来,便是你的功劳。”时迁应允,得令去了。吴用次日却调解珍,解宝扮做猎户去大名城内官员府里献纳野味;正月十五日夜间,只见火起为号,便去留守司截住报事官兵。
  两个得令去了。再调杜迁,宋万,扮做卖米客人,推辆车子,去中宿歇;元宵夜,只看号起时,却来先夺东门。两个得令去了。再调孔明,孔亮扮做仆者前去大名城内闹市里房檐下宿歇,只看楼前火起,便要往来接应。两个得令去了。再调李应,史进扮做客人去大名东门外安歇,只看城中号火起时,先斩把门军士,夺下东门,好做出路。两个得令去了。再调鲁智深,武松扮做行脚僧前去大名城外庵院挂搭,只看城中号火起时,便去南门外截住大军,冲击去路。两个得令去了。再调邹渊,邹闰扮做卖灯客人直往大名城中寻客店安歇,只看楼中火起,便去司狱司前策应。两个得令去了。再调刘唐,杨雄扮做公人直去大名州衙前宿歇,只看号火时,便去截住一应报事人员,令他首尾不能救应。两个得令去了。
  再调公孙胜先生扮做云游道人,却教凌振扮做道童跟著,将带风火轰天炮等数百个,直去大名城内净处守待,只看号火起时施放。两个得令去了。再调张顺跟随燕青从水门里入城,迳奔卢员外家单捉淫扫奸夫。再调王矮虎,孙新,张青,扈二娘,顾大嫂,孙二娘扮做三对村里夫妇内城看灯,寻至卢俊义家中放火。再调柴进带乐和,扮做军官,直去蔡节级家中,要保救二人性命。众头领俱各得令去了。此是正月初六。不说梁山泊好汉依次各各下山进发。
  且说大名梁中书唤过李成,闻达,王太守等一干官员商议放灯一事。梁中书道:“年例城中大张灯火,庆贺二宵,与民同乐,全似东京体例;如今被梁山泊贼人两次侵境,只恐放灯因而惹祸。下官意欲住歇放灯,你众官心下如何计议?”闻达便道:“想此贼人潜地退去,没头告示乱贴,此是计穷,必无主意,相公何必多虑?若还今年不放灯时,这厮们细作探知,必然被他耻笑。可以传下钧旨晓示居民:比上年多设花灯,添扮社火,市中心添搭两座鳌山,依照东京体例,通宵不禁,十三至十七,放灯五夜。教府尹点视居民勿令缺少;相公亲自行春,务要与民同乐。闻某亲领一彪军马出城,去飞虎峪驻扎,以防贼人奸计;再著李都监亲引铁马军,穿城巡逻,勿令居民惊扰。”梁中书见说大喜。众官商议已定,随即出榜晓谕居民。这北京大名府是河北头一个大郡;冲要去处却有诸路买卖,云屯雾集,只听放灯,都来赶趁。在城坊隅巷陌该管厢官每日点视,只得装扮社火;豪富之家催促悬挂花灯。远者三二百买,近者也过百十里之外,便有客商,年年将灯到城货卖。家家门前扎起灯栅,都要赛挂好灯,巧样烟火;户内缚起山棚,摆放五色屏风炮灯,四边都挂名人书画并奇异古董玩器之物;在城大街小巷,家家都要点灯。大名府留守司州桥边搭起一座鳌山,上面盘红黄大龙两条,每片麟甲上点灯一盏,口喷净水。去州桥河内周围上下点灯不计其数。铜佛寺前扎起一座鳌山,上面盘青龙一条,周回也有千百盏花灯。翠云楼前也扎起一座鳌山,上面盘著一条白龙,四面灯火,不计其数。原来这座酒楼,名贯河北,号为第一;上有三檐滴水,雕梁绣柱,极是造得好;楼上楼下,有百十处阁子,终朝鼓乐喧天,每日笙歌聒耳。城中各处宫观寺院佛殿法堂中,各设灯火,庆贺丰年。三瓦两舍,更不必说。
  那梁山泊探细人,得了这个消息,报上山来。吴用得知大喜,去对宋江说知备细。宋江便要亲自领兵去打大名。安道全谏曰:“将军疮口未完,切不可轻动;稍若怒气相侵,实难痊可。”吴用道:“小生替哥哥走一遭。”随即与铁面孔目裴宣点拨八路军马:第一队,大刀关胜引领宣赞,郝思文为前部,镇三山黄信在后策应,都是马军。第二队,豹子头林冲引领马麟,邓飞为前部,小李
  广花荣在后策应,都是马军。第三队,双鞭呼延灼引领韩滔,彭圯为前部,病尉迟孙立在后策应,都是马军。第四队,霹雳火秦明引领欧鹏,燕青为前部,跳涧虎陈达在后策应,都是马军。第五队调步军师头领没遮拦穆弘将引杜兴,郑天寿。第六队,步军头领黑旋风李逵将引李立,曹正。第七队,步军头领插翅虎雷横将引施恩,穆春。第八队,步军头领混世魔王樊瑞,将引项充,李衮。这八路马步军兵,各自取路即今便要起行,毋得时刻有误。正月十五日,二更为期,都要到大名城下。
  马军步军一齐进发。那八路人马依令下山。其余头领尽跟宋江保守山寨。
  且说时迁越墙入城,城中客店内却不著单身客人。他自由的街上闲走,到晚来东岳庙神座底下安身。正月十三日,却在城内往来观看那搭缚灯棚,悬挂灯火。正看之间,只见解珍,解宝挑著野味,在城中往来观看;又撞见杜迁,宋万两个从瓦子里走将出来。时迁当日先去翠云楼上打一个尖,只见孔明披著头发,身穿羊皮破衣,右手拄一条杖子,左手拿个碗,腌腌臜臜,在那里求乞,见了时迁,打抹他去背说话。时迁道:“哥哥,你这般一个汉子,红红白白皮面,不像叫化的。城中做公的多,倘或被他看破,须误了大事。哥哥可以躲闪回避。”说不了,又见个丐者从墙边来;看时,却是孔亮。时迁道:“哥哥,你又露出雪也似白面来,亦不像忍饥受饿的人;这般模样,必然决撒!”却才道罢,背后两个人,劈角儿揪住,喝道:“你们做得好事!”回头看时,却是杨雄,刘唐。时迁道:“你惊杀我也!”杨雄道:“都跟我来。”带去僻静处埋怨道:“你三个好分晓!却怎地在那里说话?倒是我两个看见;倘若被他眼明手快的公人看破,却不误了大事?我两个都已见了,弟兄们不必再上街去。”孔明道:“邹渊,邹闰昨日街上卖灯,鲁智深,武松已在城外庵里。再不必多说,只顾临期各自行事。”五个说了,都出到一个寺前。正撞见一个先生,从寺里出来。
  众人抬头看时,却是入云公孙胜;背后凌振,扮作道童跟著。七个人都点头会意,各自去了。看看相近上元。梁中书先令大刀闻达将引军马出城,去飞虎峪驻扎,以防贼寇。十四日,却令李天王李成亲引铁骑马军五百,全副披挂,城巡视。次日正是月十五日。是日好生晴明,梁中书满心欢喜。
  未到黄昏,一轮明月却涌上来,照得六街三市,熔作金银一片。士女挨肩叠背。烟火花炮比前越添得盛了。是晚,节级蔡福分付教兄弟蔡庆看守著大牢,“我自回家看看便来。”  方才进得家门,只见两个人闪将入来,前面那个军官打扮,后面仆者模样。灯火之下看时,蔡福认得是小旋风柴进,后面的却不晓得是铁叫子乐和。蔡节级便请入里面去,现成杯盘,随即管待。柴进道:“不必赐酒。在下到此,有件紧事相央。卢员外,石秀全得足下相觑,称谢难尽。令晚小子欲就大牢里,赶此元宵热闹,看望一遭。望你相烦引进,休得推却。”蔡福是个公人,早猜了八分;欲待不依,诚恐打破城池,都不见了好处,又陷了老小一家性命;只得担著血海的干系,便取些旧衣裳,教他两个换了,也扮做公人,换了巾帻;带柴进,乐和迳奔牢中去了。初更左右,王矮虎,一丈青,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三对儿村里夫妇,乔乔画画,装扮做乡村人,挨在人丛里,便入东门去了;公孙胜带同凌振,挑著荆蒌,去城隍庙里廊下坐地;这城隍庙只在州衙侧边。邹渊,邹闰挑著灯在城中闲走;杜迁,宋万各推一辆车子,迳到梁中书衙前,闪在人闹处;原来梁中书衙只在东门里大街住。刘唐,杨雄,各提著水火棍,身边都自有暗器,来州桥上两边坐定;燕青领了张顺,自从水门里入城,静处埋伏:都不在话下。
  不移时,楼上鼓打二更。却说时迁挟著一个篮儿,里面都是硫磺,焰硝,放火的药头,篮儿上插朵闹蛾儿走入翠云楼后;走上楼去,只见阁子内,吹笙萧,动鼓板,掀云闹社,子弟们闹闹嚷嚷,都在楼上打哄赏灯。时迁上到楼上,只做卖闹娥的,各去阁子里去看。撞见解珍,解宝,拖著钢叉,叉上挂著兔儿,在阁子前走。时迁便道:“更次到了。怎生不见外面动掸?”解珍道:“我两个方才在楼前,见探马过去,多管兵马到了。你只顾去行事。”言犹未了,只见楼前都发起喊来,说道:“梁山泊军马到西门外了!”解珍分付时迁:“你自快去!我自去留守司前接应!”奔到留守司前,只见败残军马一齐奔入城来,说道:“闻大刀吃了栽也!梁山泊贼寇引军都到城下也!”李成正在城上巡逻,听见说了,飞马来到留守司前,教点军兵,分付闭上城门,守护本州。却说王太守亲引随从百余人,长枷铁锁,在街镇压;听得报说这话,慌忙回留守司前。却说梁中书正在衙前醉了闲坐,初听报说,尚自不甚慌;次后没半个更次,流星探马接连报来,吓得一言不吐,单叫:“备马!备马!”说言未了,只见翠云楼上烈焰冲天,火光夺目,十分浩大。梁中书见了,急上得马,却待要去看时,只见两条大汉,推两辆车子,放在当路,便去取盏挂的灯来,望车子点著,随即火起。梁中书要出东门时,两条大汉口称:“李应,史进在此!”手捻朴刀,大踏步杀来。把门官军吓得走了,手边的伤了十数个。杜迁,宋万却好接著出来,四个合做一处,把住东门。梁中书见不是头势,带领随行伴当,飞奔南门。
  却听南门传说道:“一个胖大和尚。轮动铁禅杖:一个虎面行者,掣出双戒刀;发喊杀入城来!”梁中书回马,再到留守司前,只见解珍,解宝,手捻钢叉,在那里东冲西撞;急待回州衙,不敢近前。
  王太守却好过来,刘唐,杨雄两条水火棍齐下,打得脑浆迸流,眼珠突出,死於街前;虞侯押番,各逃残生去了。梁中书急急回马奔西门,只听得城隍庙里火炮齐响,轰天震地。
  邹渊,邹闰,手拿竹竿,只顾就檐下放起火来;南瓦子前,王矮虎,一丈青杀将过来,孙新,顾大嫂身边掣出暗器,就那里协助;铜佛寺前,张青,孙二娘入去,爬上鳌山,放起火起。此时大名城内百姓黎民,一个个鼠窜狼奔,一家家神号鬼哭,四下里十数处火光冲天,四方不辨。却说梁中书奔到西门。接著李成军兵,急到南门城上,勒住马在鼓楼上看时,只见城下军马摆满,旗号写“大刀关胜”,火焰光中,抖擞精神,施逞骁勇;左有韩滔,右有彭圯,黄信在后催动人马,雁翅般横杀将来,已到门下。
  梁中书出不得城去,和李成躲至北门城下,望见火明亮,军马不知其数,却是豹子头林冲,跃马横枪,左有马麟,右有邓飞,花荣在后催动人马,飞奔将来。再转东门,一连火把丛中,只见没遮拦穆弘,左有杜兴,右有郑天寿,三筹好汉当先,手捻朴刀,引领一千余人,杀入城来。梁中书迳奔南门,舍命夺路而走。吊桥边火把齐明,只见黑旋风李逵,左有李立,右有曹正,李逵浑身脱剥,手拿双斧,从城濠里飞杀过来;李立,曹正,一齐俱到。李成当先,杀开条血路,奔出城来,护著梁中书便走。只见左手下杀声震响,火把丛中,军马无数,却是双鞭呼延灼,拍动坐下马,舞动手中鞭,迳抢梁中书。李成手举双刀,前来迎敌。那时李成无心恋战,拨马便走。左有韩滔,右有彭圯,两肋里撞来,孙立在后催动人马,并力杀来。正斗间,背后赶上小李广花荣,拈弓搭箭,射中李成副将,翻身落马。李成见了,飞马奔走。未及半箭之地,只见右手下锣鼓乱鸣,火光夺目,却是霹雳火秦明,跃马舞棍,引著燕顺,欧鹏,背后陈达,又杀将来。李成浑身是血,且走且战,护著梁中书,冲路而去。
  话分两头。却说城中之事。宋万去杀梁中书一门良贱。刘唐,杨雄去杀王太守一家老小。孔明,孔亮已从司狱司后墙爬将入去。邹渊,邹闰却在司狱司前接住往来之人。大牢里柴进,乐和看见号起了,便对蔡福,蔡庆道:“你弟兄两个见也不见?更待几时?”蔡庆在门边看时,邹渊,邹闰便撞开牢门,大叫道:“梁中泊好汉全伙在此!好好送出卢员外,石秀哥哥来!”蔡庆慌忙报蔡福时,孔明孔亮早从牢屋上跳将下来。不由他兄弟两个肯与不肯,柴进身边取出器械,便去开枷,放了卢俊义,石秀。柴进说与蔡福:“你快跟我去家中保护老小!”一齐都出牢门来。邹渊,邹闰接著,合做一处。蔡福,蔡庆跟随柴进,来家中保全老小。卢俊义将引石秀,孔明,孔亮,邹渊,邹闰,五个兄弟,迳奔家中来捉李固,贾氏。却说李固听得梁山泊好汉引军马入城,又见四下里火起,正在家中有些眼跳,便和贾氏商量,收拾了一包金珠细软背了,便出门奔走。只听得排门一带都倒,正不知多少人抢将入来。李固和贾氏慌忙回身,便望里面开了后门,走过墙边,迳投河下来寻躲避处。只见岸下张顺大叫:“那婆娘走那里去!”李固心慌,便跳下船中去躲;却待攒入舱里,又见一个人伸出手来,劈髯儿揪住,喝道:“李固!你认得我麽?”李固听得是燕青声音,慌忙叫道:“小乙哥!我不曾和你有甚冤雠。你休得揪我上岸!”岸上张顺早把婆娘挟在肋下,拖到船边。
  燕青拿了李固,都望东门来了。再说卢俊义奔到家中,不见李固和那婆娘,且叫众人把应有家私金银财宝都搬来装在车子上,往梁山泊给散。却说柴进和蔡福到家中收拾家资老小,同上山寨。蔡福道:“大官人可救一城百姓,休教残害。”柴进见说,便去寻军师吴用。比及寻著,吴用急传下号令去时,城中将及损伤一半。当时天色大明,吴用,柴进在城内鸣金收军。众头领却接著卢俊义外并石秀都到留守司相见,备说牢中多亏蔡福,蔡庆弟兄两个看觑,已逃得残生。燕青,张青早把李固,贾氏解来。卢俊义见了,且教燕青监下,自行看管,听候发落,不在话下。
  再说李成保护梁中书出城逃难,正撞著闻达领著败残军马回来,合兵一处,投南便走。正走之间,前军发起喊来,却是混世魔王樊瑞,左有项充,右有李衮,三筹步军好汉,舞动飞刀,飞枪,直杀将来:背后又是插翅虎雷横将引施恩、穆春各引一千步军,前来截住退路。正是:狱囚遇赦重回禁,病客逢医又上床。毕竟梁中书一行人马怎地结煞,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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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宋江赏步三军 关胜降水火二将

  话说当下梁中书,李成,闻达慌速合得败残军马,投南便走。正行之间,又撞著两队伏兵,前后掩杀。李成,闻达护著梁中书,并力死战,撞透重围,逃得性命,投西一直去了。
  樊瑞引项充,李衮追赶不上,自与雷横、施恩、穆春等大名府里听令。再说军师吴用在城中传下将令,一面出榜安民,一面救灭了火;梁中书李成闻达王太守各家老小,杀的杀了,走的走了,也不来追究;便把大名府库藏打开,应有金银宝物都装载上车子;又开仓廒,将粮米济满城百姓了,余者亦装载上车,将梁山泊贮用;号令众头领人马都皆完备,把李固、贾氏钉在陷车内。将军马标拨作三队梁山泊来,却叫戴宗先去报宋公明。
  宋江会集诸将,下山迎接,都到忠义堂上。宋江见了卢俊义,纳头便拜。卢俊义慌忙答礼。宋江道:“宋江不揣,欲请员外上山同聚大义,不想却陷此难,几致倾送,寸心如割。皇天垂佑,今日再得相见!”卢俊义拜谢道:“上托兄长虎威,下感众头领义气,齐心并力,救拔贱体,肝脑涂地,难以报答!”便请蔡福、蔡庆拜见宋江,言说:“在下若非此二人,安得残生到此!”当下宋江要卢员外坐第一把交椅。卢俊义大惊道:“卢某是何等人,敢为山寨之主?但得与兄长执鞭随镫,做一小卒,报答救命之恩,实为万幸!”宋江再三拜请。卢俊义那里肯坐。
  只见李逵叫道:“哥哥偏不直性!前日肯坐坐了,今日又让别人!这把鸟交椅便真个是金子做的?只管让来让去,不要讨我杀将起来!”宋江大喝道:“你这厮!——”卢俊义慌忙拜道:“若是兄长苦苦相让,著卢某安身不牢。”李逵又叫道:“若是哥哥做皇帝,卢员外做个丞相,我们今日都住在金殿里,也值得这般鸟乱;无过只是水泊子里做个强盗,不如仍旧了罢!”宋江气得话说不出。吴用劝道:“且教卢员外东边耳房安歇,宾客相待;等日后有功,却再让位。”宋江方才住了,就叫燕青一处安歇,另拨房屋,叫蔡福,蔡庆安顿老小。关胜家眷,薛永已取到山寨。宋江便叫大设筵宴,犒赏马步水三军,令大小头目并众喽罗军健各自成团作队去吃酒。忠义堂上,设宴庆贺;大小头领,相谦相让,饮酒作乐。卢俊义起身道:“淫妇奸夫,擒捉在此,听候发落。”
  宋江道:“我正忘了,叫他两个过来!”众军把陷车打开,拖在堂前,李固绑在左边将军柱上,贾氏绑在右边将军上。
  宋江道:“休问问这厮罪恶,请员外自行发落。”卢员外拿短刀,自下堂来,大骂泼妇贼奴,就将二人割腹剜心,凌迟处死;抛弃尸首,上堂来拜谢众人。众头领尽皆作贺,称赞不已。
  且不说梁山泊大设筵宴,犒赏马步三军。却说大名梁中书探听得梁山泊军马退去,再和李成,闻达,引领败残军马入城来看觑老小时,十损八九,众皆号哭不已。比及邻郡起军追赶梁山泊人马时,已自去得远了,且教各自收军。梁中书的夫人躲在后花园中逃得性命,便叫丈夫写表申奏朝廷;写书教太师知道,早早调兵遣将,剿除贼寇报仇。抄写民间被杀死者五千余人,中伤者不计其数;各部军马总折却三万有余。首将了奏文密书上路,不则一日,来到东京太师府前下马;门吏转报,太师教唤入来,首将直至节堂下拜见了,呈上密书申奏,诉说打破大名,贼寇浩大,不能抵敌。蔡京初意亦欲苟且招安,功归梁中书身上,自己亦有荣宠,今日事体败坏,难以遮掩,便欲主战,因大怒道:“且教首将退去!”
  次日五更,景阳钟响,待漏院中集文武群臣,蔡太师为首,直临玉阶,面奏道君皇帝。天子览奏大惊。有谏议大夫赵鼎出班奏道:“前者往往调兵征剿,皆折兵将,盖因失其地利,以致如此。以臣愚意:不若降赦罪招安,诏取赴阙,命作良臣,以防边境之害。”蔡京听了大怒,喝叱道:“汝为谏议大夫,反灭朝廷纲纪,猖獗小人!罪合赐死!”天子道:“如此,目下便令出朝。”当下革了赵鼎官爵,罢为庶人。当朝谁敢再奏?天子又问蔡京道:“似此贼势猖獗,可遣谁人剿捕?”蔡太师奏道:“臣量这等草贼,安用大军?臣举凌州有二将:一人姓单名延,一人姓魏名定国:现任本州团练使。伏乞降下圣旨,星夜差人调此一枝人马,克日扫清梁山泊。”天子大喜,随即降写兵符著枢密院调遣。天子驾起,百官退朝。众官暗笑。次日,蔡京会省院差捧圣旨兵符投凌州来。
  再说宋江水浒寨内将大名所得的府库金宝钱物给赏与马步三军,连日杀牛宰马,大排筵宴,庆赏卢员外;虽无煮凤烹龙,端的肉山酒海。众头领酒至半酣,吴用对宋江说道:“今为卢员外打破大名,杀损人民,劫掠府库,赶得梁中书等离城逃走,他岂不写表申奏朝廷?况他丈人是当朝太师,怎肯干罢?必然起军发马来征讨。”宋江道:“军师所虑,最为得理。何不使人连夜去大名探听虚实,我这里好做准备?”吴用笑道:“小人已差人去了,将次到也。”正在筵会之间,商议未了,只见原差探事人到来,说:“大名府梁中书果然申奏朝廷,要调兵征剿。有谏议大夫赵鼎,奏请招安,致被蔡京喝骂,削了赵鼎官职。如今奏过天子,差人往凌州调遣单延,魏定国──两个团练使──起本州军马前来征讨。”
  宋江便道:“似此如何迎敌?”吴用道:“等他来时,一发捉了!”关胜起身道:“关胜自从上山,深感仁兄厚待,从不曾出得半分气力。单延、魏定国,蒲城多曾相会,久知单延那厮善用‘决水浸兵之法,’人皆称为‘圣水将军’,魏定国这厮精熟‘火攻之法,’上阵专用火器取人,因此呼为‘神火将军’。小弟不才,愿借五千军兵,不等他二将起行,先在凌州路上接住,他若肯降时,带上山来;若不肯降,必当擒来奉献兄长,——亦不须用众领张弓挟矢,费力劳神。不知尊意若何?”
  宋江大喜,便叫宣赞、郝思文二将就跟著一同前去。关胜带了五千军马,来日下山。次早,宋江与众头领在金沙滩寨前饯行,关胜三人引兵去了。众头领到忠义堂上,吴用便对宋江说道:“关胜此去,未保其心;可以再差良将,随后监督,就行接应。”宋江道:“吾观关胜,义气凛然,始终如一,军师不必多疑。”吴用道:“只恐他比不似兄长之心;可叫林冲,杨志领兵,孙立,黄信为副将,带领五千人马,随即下山。”李逵便道:“我也去走一遭。”宋江道:“此一去用你不著,自有良将建功。”李逵道:“兄弟若闲,便要生病;若不叫我去时,独自也要去走一遭!”宋江喝道:“你若不听我的军令,割了你头!”李逵见说,闷闷不已,不堂去了。
  不说林冲,杨志领兵下山接应关胜。次日,只见小校来报:“黑旋风李逵,昨夜二更,拿了两把板斧,不知那里去了。”宋江见报,只叫得苦:“是我夜来冲撞了他这几句言语多管是投别处了!”吴用道:“兄长,非也:他虽卤,义气倒重,不到得投别处去。多管是过两日便来。兄长放心。”宋江心慌,先使戴宗去赶;后著时迁、李云、乐和、王定六四个首将分四路去寻。
  且说李逵是夜提著两把斧下山,抄小路迳投凌州去,一路上自寻思道:“这两个鸟将军,何消得许多军马征他!我且抢入城中,一斧一个,都砍杀了,也教哥哥吃一惊!也和他们争得一口气!”走了半日,走得肚饥,把腰里摸一摸,原来仓慌下山,不曾带得盘缠,寻思道:“多时不曾做买卖,只得寻个鸟出气的!”正走之间,看见路旁一个酒店,李逵便入去里,连打了三角酒,二斤肉吃了,起身便走。酒保拦住讨钱,李逵道:“待我前头去寻得些买卖,却把来还你。”说罢,便动身。只见外面走入彪形大汉来,喝道:“你这黑厮好大胆!谁开的酒店。你来白吃,不肯还钱!”李逵睁眼道:“老爷不拣那里只是白吃!”那汉道:“我对你说时,惊得你尿流屁滚!老爷是梁山泊好汉韩伯龙的便是!本钱都是宋江哥哥的!”李逵听了暗笑:“我山寨里那里认得这个鸟人!”
  原来韩伯龙曾在江湖上打家劫舍,要来上梁山泊入伙,却投奔了旱地忽律朱贵,要他引见宋江。因是宋公明发背疮在寨中,又调兵遣将。多忙少闲,不曾见得,朱贵权且教他在村中卖酒。当时李逵在腰间拔出一把斧,看著韩伯龙道:“把斧头为当。”韩伯龙不知是计,舒手来接,被李逵手起,望面门上只一斧。可怜韩伯龙不曾上得梁山,死在李逵之手!两三个火家,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望深村里走了。李逵就地下掳掠盘缠,放火烧了草屋,望凌州便走。
  行不得一日,正走之间,官道傍边,只见走过一条大汉,直上直下相李逵。李逵见那人看他,便道:“你那厮看老爷怎地?”那汉便答道:“你是谁的老爷?”李逵便抢将入来。那汉子手起一拳,打个塔墩。李逵寻思道:“这个汉子倒使得好拳!”坐在地下,仰著脸,问道:“你这汉子姓甚名谁?”那汉道:“老爷没姓,要厮打便和你厮打!你敢起来!”李逵大怒,正待跳将起来,被那汉子,肋窝里只一脚,又踢了一交。李逵叫道:“赢你不得!”爬将起来便走。那汉叫住问道:“这黑汉子
  ,你姓甚名谁?那里人氏?”李逵道:“今日输与你,不好说出。——又可惜你是条好汉,不忍瞒你:梁山伯黑旋风李逵的便是我!”那汉道:“你端的是不是?不要说慌。”李逵道:“你不信,只看我这两把斧。”那汉道:“你既是梁山泊好汉,独自一个投里去?"李逵道:"我和哥哥别口气,要投凌州去杀那姓单姓魏的两个!"那汉道:"我听得你梁山泊已有军马去了。你且说是谁?"李逵道:"先是大刀关胜,随后便是豹子头林,青面兽杨志领军策应。"那汉听了,纳头便拜。李逵道:"你便与我说罢,端的姓甚名谁?"那汉道:“小人原是中山府人氏,祖传三代,相扑为生,却才手脚,父子相传,不教徒弟。平生最无面目,到处投人不著;山东、河北都叫我做没面目焦挺。近日打听得寇州地面有座山,名为枯树山;山上有个强人,平生只好杀人,世人把他比做丧门神,姓鲍,名旭。他在那山里打家劫舍。我如今待要去那里入伙。”李逵道:“你有这本事,如何不来投奔俺哥哥宋公明?”焦挺道:“我多时要奔大寨入伙,却没条门路。今日得遇兄长,愿随哥哥。”李逵道:“我和宋公明哥哥争口气下了山来,不杀得一个人,空著双手,怎地回去?你和我去枯树山,说了鲍旭同去凌州,杀得单,魏二将,便好回山。”焦挺道:“凌州一府城池,许多军马在彼,我和你只两个,便有十分本事,也不济事,枉送了性命;不如单去枯树山说了鲍旭,且去大寨入伙,此为上计。”两个正说之间,背后时迁赶将来,叫道:“哥哥忧得你苦,便请回山。如今分四路去赶你也!”
  李逵引著焦挺且教与时迁厮见了。时迁道:“宋公明哥哥等你”李逵道:“你且住!我和焦挺商量了:先去枯树山说了鲍旭,方才回来。”时迁道:“使不得;哥哥等你,即便回寨。”李逵道:“你若不跟我去,你自先回寨报与哥哥知道,我便回也。”时迁惧怕李逵,自回山寨去了。焦挺却和李逵自投寇州来,望枯树山去了。
  话分两头,却说关胜与同宣赞,郝思文引领五千军马来,相近凌州下寨。
  凌州太守接得东京调兵的旨并蔡太师付,随请兵马团练单延,魏定国商议,二将受了兵符,随即选点军兵,关领器械,拴束鞍马,整顿粮草,指日起行。忽闻报说:“蒲东大刀关胜引军到来侵犯本州。”单廷、魏定国听得,大怒,便收拾军马,出城迎敌。两军相迎,旗鼓相望。门旗下关胜出马。那边阵内,鼓声响处,转出一员将来,戴一顶浑铁打就四方铁帽,顶上撒一颗斗来大小黑缨;披一付熊皮砌就嵌缝沿边乌油铠甲,穿一领皂罗绣就点翠团秃袖征袍;著一双斜皮踢镫嵌线云跟靴;系一条碧钉就叠胜狮蛮带;一张一壶箭;骑一匹深乌马,使一条黑杆枪;前面打一把引军按北方毒县旗,上书七个银字:“圣水将军单廷,”又见这边鸾铃响处,又转出一员将来,戴一顶红缀嵌点金束发盔,顶卜撒二把扫长短赤缨;披一副摆连吞兽面猊铠;穿一领绣云霞飞怪兽绛袍,著一双刺麒麟间翡翠云缝锦跟靴;带一张描金雀画宝雕弓;悬一凤翎凿山狼牙箭,骑坐一匹胭脂马;手使一口熟钢刀;前面打一把引军按南方红绣旗,上书七个银字,“神火将军魏定国。”两员虎将一齐出到阵前。
  关胜见了,在马上说道:“二位将军,别来久矣。”单廷,魏定国大笑,指著关胜骂道:“无才小辈,背反狂夫!上负朝廷之恩,下辱祖宗名目,不知廉耻!引军到来,有何理说?”关胜答道:“你二将差矣,目今主上昏昧,奸臣弄权,非亲不用,非雠不弹。兄长宋公明,仁义忠信,替天行道,特令关某招请二位将军,倘蒙不弃,便请过来,同归山寨。”单、魏二将听得大怒,骤马齐出;一个是遥天一朵乌云,一个如近处一团烈火,飞出阵前。关胜却待去迎敌,左手下飞出宣赞,右手下奔出郝思文,两对儿在阵前厮杀,刀对刀,迸万道寒光,枪搠枪,起一天杀气。关胜提刀立在阵前,看了良久,啧啧叹赏不绝。正斗之间,只见水火二将一齐拨转马头望本阵便走。郝思文,宣赞随即追赶,冲入阵中。只见魏定国转入左边,单廷转过右边。一时宣赞赶著魏定国,郝思文追住单廷。说时迟,那时快;却说宣赞正赶之间,只见四五百步军,都是红旗红甲,一字儿围里将来,挠钓套索。一齐举发,和人连马,活捉去了。
  再说郝思文追到右边,却见五百来步军,尽是黑旗黑甲,一字儿里转来,脑后一发齐上,把郝思文生擒活捉去了。一面把人解入凌州;一面仍率五百精兵转过来。关胜倒吃一惊,举手无措,望后便退。随即单廷、魏定国拍马在背后追来。关胜正走之间,只见前面冲出二将,关胜看时,左有林冲,右有杨志,从两肋窝里撞将出来,杀散凌州军马。关胜收住本部残军,与林冲,杨志相见,合兵一处。随后孙立,黄信一同见了,权且下寨。
  却说水火二将捉得宣赞、郝思文,得胜回到城中。张太守接著,置酒作贺;一面教做造陷车,装了二人,差一员偏将,带领三百步军,连夜解上东京,申达朝廷。且说偏将带领三百人马,监押宣赞,郝思文上东京来。迤逦前行,来到一个去处,只见满山枯树,遍地芦芽,一声锣响,撞出一伙强人,当先一个,手把双斧,声喝如雷,正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后面带著这个好汉,正是没面目焦挺。两个好汉引著小喽罗,拦著去路,也不打话,便抢陷车,偏将待要走,背后又撞出一个人来,脸如锅铁,双睛暴露。这个好汉正是丧门神鲍旭,向前把偏将,手起剑落,砍下马来。其余人等撇下陷车,尽皆逃命去了。李逵看时,却是宣赞、郝思文,便问了备细来由。宣赞亦问李逵:“你却怎生在此?”李逵便道:“为是哥哥不肯教我来厮杀,独自个私走下山来,先杀了韩伯龙,后撞见焦挺,引我到此。多承鲍家兄弟一见如故,便如我山上一般接待。却才商议,正欲去打凌州,却有小喽罗山头上望见伙人马监押车到来。只道是官兵捕盗,不想却是你二位。”鲍旭邀请到寨内,杀牛置酒相待。
  郝思文道:“兄弟既然有心上梁山泊入伙,不若将引本部人马,就同去凌州并力攻打,此为上策。”鲍旭道:“小可与李兄如此商议;足下之言,说得最是。我山寨之中也有三二百匹好马。”带领五七百小喽罗,五筹好汉一齐来打凌州。却说逃难军士奔回来与张太守,说道:“半路里有强人,夺了陷车,杀了偏将!”单廷魏定国听得大怒,便道:“这番拿著,便在这里施刑!”只听得城外关胜引兵搦战。单廷争先出马,开城门,放下吊桥,引五百黑甲军,飞奔出城迎敌;门旗开处,大骂关胜:“辱国败将!何不就死!”关胜听了,舞刀拍马来斗。两个不到五十余合,关胜勒转马头,慌忙便走。单廷随即赶将来,约赶十余里,关胜回头喝道:“你这厮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单廷挺枪直取关胜后心。关胜使出神威,拖起刀背,只一拍,喝一声“下去!”单廷跌下马来。关胜下马,向前扶起,叫道:“将军恕罪!”单廷惶恐伏地,乞命受降。关胜道:“某在宋公明哥哥面前多曾举保你;特来相招二位将军,同举大义。”单廷答道:“不才愿效犬马之力,同共替天行道。”两个说罢,并马而行。林冲见二人并马行来,便问其故。关胜不说输赢,答道:“山僻之内,诉旧论新,招请归降。”林冲等众皆大喜。单廷回至阵前,大叫一声,五百黑甲军兵一齐过来;其余人马,奔入城中去了,连忙报知太守。
  魏定国听了,大怒,次日,领起军马,出城交战。单廷与同关胜、林直临阵前。只见门旗开处,神火将军出马,见单廷顺了关胜,大骂:“忘恩背主,不才小人!”关胜微笑,拍马向前迎敌。二马相交,军器并举。两将不到十合,魏定国望本阵便走。关胜却欲要追,单廷大叫道:“将军不可去赶!”关胜连忙勒住战马。说犹未了,凌州阵内早飞出五百火兵,身穿绛衣,手执火器;前后拥出有五十辆火车,车上都装满芦苇引火之物;军士背上各拴铁葫芦一个,内藏硫磺,焰硝,五色烟药;一齐点著,飞抢出来,人近人倒,马遇马伤。关胜军兵四散奔走,退四十余里扎住。
  魏定国收转军马回城,看见本州烘烘火起,烈烈烟生。原来却是黑旋风李逵同焦挺、鲍旭,带领枯树山人马,却去凌州背后打破北门,杀入城中,劫掳仓库钱粮,放起火来。魏定国见了,不敢入城,慌速回军;被关胜随后赶上追杀,首尾不能相顾。凌州已失,魏定国只得退走,奔中陵县屯驻。关胜引军马把县四下围住,便令诸将调兵攻打。魏定国闭门不出。单廷便对关胜、林等众位说道:“此人是一勇之夫,攻击得紧,他宁死,必不辱。事宽即完,急难成效。小弟愿往县中,不避刀斧,用好言招抚此人,束手来降,免动干戈。”关胜见说,大喜,随即叫单廷单人马到县。小校报知,魏定国出来相见了。单廷用好言说道:“如今朝廷不明,天下大乱,天子昏昧,奸臣弄权,我等归顺宋公明,且居水泊;久后奸臣退位,那时去邪归正,未为晚也。”魏定国听罢,沈吟半晌,说道:“若是要我归顺,须是关胜亲自来请,我便投降;他若是不来,我宁死不辱!”单廷即便上马,回来报与关胜,关胜见说,便道:“关某何足为重,却承将军谬爱?”匹马单刀,别了众人及单廷便去。林冲谏道:“兄长,人心难忖,三思而行。”关胜道:“旧时朋友,何妨?”直到县衙。魏定国接著,大喜,愿拜投降;同叙旧情,设筵管待;当日带领五百火兵,都来大寨;与林冲、杨志并众头领俱各相见已了,即便收军回梁山泊来。宋江早使戴宗接著,对李逵说道:“只为你偷走下山,教众兄弟赶了许多路!如今时迁,乐和,李云,王定六四个人先回山去了。我如今先去报知哥哥,免致悬望。”
  不说戴宗先去了。且说关胜等军马回到金沙滩,水军头领棹船接济军陆续渡过,只见一个人,气急败坏跑将来。众人看时,却是金毛犬段景住。林冲便问道:“你和杨林、石勇去北地里买马,如何这等慌速跑来?”
  段景住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宋江调拨军兵,来打这个去处,重报旧雠,再雪前恨。正是:情知语是钩和线,从顺钓出是非来。毕竟段景住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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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1 13:32: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七回 宋公明夜打曾头市 卢俊义活捉史文恭

  话说时段景住跑来,对林冲等说道:“我与杨林、石勇前往北地买马,到彼选得壮窜有筋力好毛片骏马,买了二百余匹;回至青州地面,被一伙强人,为头一个唤做‘险道神’郁保四,聚集二百余人,尽数把马劫夺,解送曾头市去了!石勇、杨林不知去向。小弟连夜逃来,报知此事。”
  林冲见说,教且回山寨与哥哥相见了,却商议此事。众人且过渡来,都到忠义堂上,见了宋江。关胜引单廷、魏定国与大小头领俱各相见了。李逵把下山杀了韩伯龙,遇见焦挺、鲍旭,同去打破凌州之事,说了一遍。宋江听罢,又添四个好汉,正在欢喜。段景住备说夺马一事。
  宋江听了,大怒道:“前者夺我马匹,至今不曾报仇。晁天王又反遭他射死。今天如此无礼,若不去剿这厮,惹人耻笑不小!”吴用道:“即日春暖无事,正好厮杀取乐。前者天王失其地利,如今必用智取。且教时迁,他会飞檐走壁,可去探听消息一遭,回来却作商量。”
  时迁听命去了。无三二日,只见杨林、石勇逃得回寨,备说曾头市史文恭口出大言,要与梁出泊势不两立。宋江见说,便要起兵。吴用道:“再待时迁回报却去未迟。”宋江怒气填胸,要报此雠,片时忍耐不住,又使戴宗飞去打听,立等回报。
  不过数日,却是戴宗先回来说:“这曾头市要与凌州报雠,欲起军马。见今曾头市口扎下大寨,又在法华寺内做中军帐,数百里遍插旌旗,不知何路可进。”
  次日,时迁回寨报说:“小弟直到曾头市里面探知备细。见今扎下五个寨栅。曾头市前面,二千余人守住村口。总寨内是教师史文恭执掌,北寨是曾涂与副教师苏定,南寨是次子曾密,西寨是三子曾索,东寨是四子曾魁,中寨是第五子曾升与父亲曾弄守把。这个青州郁保四,身长一丈,腰阔数围,绰号‘险道神’,将这夺的许多马匹都喂养在法华寺内。”
  吴用听罢,便教会集诸将一同商议:“既然他设五个寨栅,我这里分调五支军将,可作五路去打。”卢俊义便起身道:“卢某得蒙救命上山,未能报答;今愿尽命向前,未知尊意若何?”宋江便问吴用道:“员外如肯下山,可屈为前部否?”吴用道:“员外初到山寨,未经战阵,山岭崎岖,乘马不便,不可为前部先锋;别引一支军马,前去平川埋伏,只听中军炮响,便来接应。”
  宋江大喜,叫卢员外带同燕青,引领五百步军,平川小路听号。再分调五路军马:曾头市正南大寨,差马军头领霹雳火秦明、小李广花荣,副将马麟、邓飞,引军三千攻打;曾头市正东大寨,差步军头领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副将孔明、孔亮,引军三千攻打;曾头市正北大寨,差马军头领青面兽杨志、九纹龙史进,副将杨春、陈达,引军三千攻打;曾头市正西大寨,差步军头领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横,副将邹渊、邹润,引军三千攻打;曾头市正中总寨,都头领宋公明,军师吴用、公孙胜,随行副将吕方、郭盛、解珍、解宝、戴宗、时迁,领军五千攻打。合后步军头领黑旋风李逵、混世魔王樊瑞,副将项充、李衮,引马步军兵五千。其余头领各守山寨。
  不说宋江部领五军兵将大进。且说曾头市探事人探知备细,报入寨中。曾长官听了,便请教师史文恭、苏定商议军情重事。史文恭道:“梁山泊军马来时,只是多使陷坑,方才捉得他强兵猛将。这伙草寇,须是这条计,以为上策。”曾长官便差庄客人等,将了锄头铁锹,去村口掘下陷坑数十处,上面虚浮土盖,四下里埋伏了军兵,只等敌军到来;又去曾头市北路也掘下数十处陷坑。
  比及宋江军马起行时,吴用预先暗使时迁又去打听。数日之间,时迁回来报说:“曾头市寨南寨北部尽掘下陷坑,不计其数,只等俺军马到来。”
  吴用见说,大笑道:“不足为奇!”引军前进,来到曾头市相近。此时日午时分,前队望见一骑马来,项带铜铃,尾拴雉尾;马上一人,青巾白袍,手执短枪。前队望见,便要追赶。吴用止住。便教军马就此下寨,四面掘了濠堑,下了铁蒺藜。传下令去,教五军各自分头下寨,一般掘下濠堑,下了蒺藜。
  一住三日,曾头市不出交战。吴用再使时迁扮作伏路小军,去曾头市寨中探听他不知何意;所有陷坑,暗暗地记著离寨多少路远,总有几处。
  时迁去了一日,都知备细,暗地使了记号,回报军师。次日,吴用传令,教前队步军各执铁锄,分作两队;又把粮车,一百有余,装载芦苇乾柴,藏在中军。当晚传令,与各寨诸军头领。来日巳牌,只听东西两路步军先去打寨。再教攻打曾头市北寨的杨志、史进,把马军一字儿摆开,只在那里擂鼓摇旗,虚张声势,切不可进。吴用传令已了。
  再说曾头市史文恭只要引宋江军马打寨,便赶入陷坑。寨前路狭,待走那里去?次日巳牌,只听寨前炮响,军兵大队都到南门。次后只见东寨边来报道:“一个和尚轮著铁禅杖,一个行者舞起双戒刀,攻打前后!”史文恭道:“这两个必是梁山泊鲁智深、武松。”却恐有失,便分人去帮助曾魁。只见西寨边,又来报道:“一个长髯大汉,一个虎面大汉,旗号上写著‘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横’,前来攻打甚急!”史文恭听了,又分拨人去帮助曾索。又听得寨前炮响。史文恭按兵不动,只要等他入来塌了陷坑,山下伏兵齐起,接应捉人。
  这里吴用却调马军从山背后两路抄到寨前,前面步军只顾看寨,又不敢去;两边伏兵都摆在寨前;背后吴用军马赶来,尽数逼下坑去。史文恭却待出来,吴用鞭梢一指,军寨中锣响,一齐推出百余辆车子来,尽数把火点著,上面芦苇、乾柴、硫磺、焰硝,一齐著起,烟火迷天。比及史文恭军马出来,尽被火车横拦当住,只得回避。急待退军。公孙胜早在阵中,挥剑作法,刮起大风,卷那火焰烧入南门,早把敌楼排栅尽行烧毁。已自得胜,鸣金收军,四下里入寨,当晚权歇。史文恭连夜修整寨门。两下当住。
  次日,曾涂对史文恭计议道:“若不先斩贼首,难以追灭。”嘱付教师史文恭牢守寨栅。曾涂率领军兵,披挂上马,出阵搦战。宋江在中军,闻知曾涂搦战,带领吕方、郭盛,相随出到前军。门旗影里看见曾涂,心头怒起,用鞭指道:“谁与我先捉这厮,报往日之雠?”
  小温候吕方,拍坐下马,挺手中方天画戟,直取曾涂。两马交锋,二器并举。到三十合以上,郭盛在门旗下,看见两个中间,将及输了一个。原来吕方本事敌不得曾涂;三十合已前,兀自抵敌不住;三十合已后,戟法乱了,只办得遮架躲闪。郭盛只恐吕方有失,便骤坐下马,捻手中方天画戟,飞出阵来,夹攻曾涂。三骑马在阵前绞做一团。原来两枝戟上都拴著金钱豹尾。
  吕方、郭盛要捉曾涂,两枝戟齐举,曾涂眼明,便用枪只一拨,却被两条豹尾搅住朱缨,夺扯不开。三个各要掣出军器使用。小李广花荣在阵中看见,恐怕输了两个,便纵马出来,左手拈起雕弓,右手急取箭,搭上箭,拽满弓,望著曾涂射来。这曾涂却好掣出枪来,那两枝戟兀自搅做一团。
  说时迟,那时疾:曾涂掣枪,便望吕方项根搠来。花荣箭早先到,正中曾涂左臂,翻身落马。吕方、郭盛,双戟并施,曾涂死於非命。十数骑马军飞奔回来报知史文恭,转报中寨。曾长官听得大哭。
  只见旁边恼犯了一个壮士曾升,武艺绝高,使两口飞刀,人莫敢近;当时听了大怒,咬牙切齿,喝叫:“备我马来!要与哥哥报雠!”曾长官拦当不住。全身披挂,绰刀上马,直奔前寨。
  史文恭接著,劝道:“小将军不可轻敌。宋江军中智勇猛将极多。若论史某愚意,只宜坚守五寨,暗地使人前往凌州,便教飞奏朝廷,调兵选将,多拨官军,分作两处征剿:一打梁山泊,一保曾头市。令贼无心恋战,必欲退兵急奔回山。那时史某不才,与汝兄弟一同追杀,必获大功。”
  说言未了,北寨副教师苏定到来。见说坚守一节,也道:“梁山泊吴用那厮诡计多谋,不可轻敌;只宜退守。待救兵到来,从长商议。”曾升叫道:“杀我哥哥,此冤不报,真强盗也!直等养成贼势,退敌则难!”史文恭、苏定,阻当不住。曾升上马,带领数十骑马军,飞奔出寨搦战。
  宋江闻知,传令前军迎敌。当时秦明得令,舞起狼牙棍,正要出阵这曾升;只见黑旋风李逵,手□板斧,直奔军前,不问事由,抢出垓心。对阵有人认得,说道:“这个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
  曾升见了,便叫放箭。原来李逵但是上阵,便要脱膊,全得项充、李衮蛮牌遮护;此时独自抢来,被曾升一箭,腿上正著,身如泰山,倒在地下。曾升背后,马军齐抢过来。宋江阵上,秦明、花荣飞马向前死救;背后马麟、邓飞、吕方、郭盛一齐接应归阵。曾升见了宋江阵上人多,不敢再战,以此领兵还寨。宋江也自收军驻扎。
  次日,史文恭、苏定只是主张不要对阵。怎禁得曾升催并道:“要报兄雠!”史文恭无奈,只得披挂上马。那匹马便是先前夺的段景住的千里龙驹“照夜玉狮子马”。宋江引诸将摆开阵势迎敌,对阵史文恭出马。宋江看见好马,心头火起,便令前军迎敌。秦明得令,飞奔坐下马来迎。二骑相交,军器并举。约二十余合,秦明力怯,望本阵便走。史文恭奋勇赶来,神枪到处,秦明后腿股上早著,倒栽下马来。吕方、郭盛、马麟、邓飞四将齐出死命来救。虽然救得秦明,军兵折了一阵;收回败军,离寨十里驻扎。
  宋江叫把车子载了秦明,一面使人送回山寨将息;密与吴用商量,教取大刀关胜、金枪手徐宁,并要单廷、魏定国,四位下山,同来协助。
  宋江又自己焚香祈祷,暗卜一课。吴用看了卦象,便道:“恭喜大事无损,今夜倒主有贼兵入寨。”宋江道:“可以早作准备。”吴用道:“请兄长放心,只顾传下号令。先去报与三寨头领,今夜起东西二寨,便教解珍在左,解宝在右,其余军马各於四下里埋伏。”已定。
  是夜,天清月白,风静云闲。史文恭在寨中对曾升道:“贼兵今日输了两将,必然惧怯,乘虚正好劫寨。”曾升见说,便教请北寨苏定,南寨曾密,西寨曾索,引兵前来,一同劫寨。二更左侧潜地出哨,马摘鸾铃,人披软战,直到宋江中军寨内;见四下无人,劫著空寨,急叫中计,转身便走。左手下撞出两头蛇解珍,右手下撞出双尾蝎解宝,后面便是小李广花荣,一发赶上。曾索在黑地里被解珍一钢叉搠於马下。放起火来,后寨发喊,东西两边,进兵攻打寨栅,混战了半夜。史文恭夺路得回。
  曾长官又见折了曾索,烦恼倍增。次日,要史文恭写书投降。史文恭也有八分惧怯,随即写书,速差一人擎,直到宋江大寨。小校报知曾头市有人下书。宋江传令,教唤入来。小校将书呈上。宋江拆开看时,写道:曾头市主曾弄顿首再拜宋公明统军头领麾下:前者小男无知、倚仗小勇,冒犯虎威。向日天王下山,理合就当归附,无端部卒施放冷箭,罪累深重,百口何辞?然窃自原,非本意也。今顽犬已亡,遣使请和。如蒙罢战休兵,愿将原夺马匹尽数纳还;更金帛犒劳三军,免致两伤。谨此奉书,伏乞察。
  宋江看罢来书,目顾吴用,满面大怒,扯书骂道:“杀吾兄长,焉肯干休!只待洗荡村坊是吾本愿!”下书人俯伏在地,凛颤不已。吴用慌忙劝道:“兄长差矣!我等相争,皆为气耳;既是曾家差人下书讲和,岂为一时之忿,以失大义?”随即便写回书,取银十两赏了来使。回还本寨,将书呈上。曾长官与史文恭拆开看时,上面写道:“梁山泊主将宋江手书回示曾头市主曾弄:自古无信之国终必亡,无礼之人终必死,无义之财终必夺,无勇之将终必败。理之自然,无足奇者。梁山泊与曾头市,自来无雠,各守边界。总缘尔行一时之恶,遂惹今日之冤。若要讲和,便须发还二次原夺马匹,并要夺马凶徒郁保四,犒劳军士金帛。忠诚既笃,礼数休轻。如或更变,别有定夺。”
  曾长官与史文恭看了俱各惊忧。次日曾长官又使人来说:“若要郁保四,亦请一人质当。”宋江、吴用随即便差时迁、李逵、樊瑞、项充、李衮五人前去为信。临行时,吴用叫过时迁,附耳低言:“倘或有变,如此如此……。”
  不说五人去了。却说关胜、徐宁、单廷、魏定国到了;当时见了众人,就在中军扎住。且说时迁引四个好汉来见曾长官。时迁向前说道:“奉哥哥将令,差时迁引李逵等四人前来讲和。”史文恭道:“吴用差这五个人来,未必无谋。”李逵大怒,揪住史文恭便打。曾长官慌忙劝住。时迁道:“李逵虽然粗卤,却是俺宋公明哥哥心腹之人:特使他来,休得疑惑。”曾长官心中要讲和,不听史文恭之言,便教置酒相待,请去法华寺寨中安歇,拨五百军人前后围住;却使曾升带同郁保四来宋江大寨讲和。二人到中军相见了,随后将原夺二次马匹并金帛一车送到大寨。
  宋江看罢道:“这马都是后次夺的,正有先前段景住送来那匹千里白龙驹‘照夜玉狮子马’,如何不见将来?”曾升道:“是师父史文恭乘坐著,以此不曾将来。”宋江道:“你疾忙快写书去,教早早牵那匹马来还我!”
  曾升便写书,叫从人还寨,讨这匹马来。史文恭听得,回道:“别的马将去不吝,这匹马却不与他!”从人往复去了几遭,宋江定死要这匹马。史文恭使人来说道:“若还定要我这匹马时,著他即便退军,我便送来还他!”
  宋江听得这话便与吴用商量。尚然未决,忽有人来报道:“青州、凌州两路有军马到来。”宋江道:“那厮们知得,必然变卦。”暗传下号令,就差关胜、单廷、魏定国去迎青州军马,花荣、马麟、邓飞去迎凌州军马。暗地叫出郁保四来,用好言抚恤他,十分恩义相待,说道:“你若肯建这场功劳,山寨里也教你做个头领。夺马之雠,折箭为誓,一齐都罢。你若不从,曾头市破在旦夕。任从你心。”
  郁保四听言,情愿投拜,从命帐下。吴用授计与郁保四道:“你只做私逃还寨,与史文恭说道:‘我和曾升去宋江寨中讲和,打听得真实了;如今宋江大意,只要赚这匹千里马,实无心讲和;若还与了他,必然翻变。如今听得青州、凌州两路救兵到了,十分心慌。正好乘势用计,不可有误。’他若信从了,我自有处置。”郁保四领了言语,直到史文恭寨里,把前事具说了一遍。
  史文恭领了郁保四来见曾长官,备说宋江无心讲和,可以乘势劫他寨栅。曾长官道:“我那曾升尚在那里,若还翻变,必然被他杀害。”史文恭道:“打破他寨,好歹救了。今晚传令与各寨,尽数都起,先劫宋江大寨;如断去蛇首,众贼无用,回来却杀李逵等五人未迟。”曾长官道:“教师可谓善用良计。”当下传令与北寨苏定,东寨曾魁,南寨曾密,一同劫寨。郁保四却闪来法华寺大寨内,看了李逵等五人,暗与时迁走透这个消息。
  再说宋江同吴用说道:“未知此计若何?”吴用道:“若是郁保四不回,便是中俺之计。他若今晚来劫我寨,我等退伏两边,却教鲁智深、武松引步军杀入他东寨,朱仝、雷横引步军杀入他西寨,却令杨志、史进引马军截杀北寨:此名‘番犬伏窝之计’,百发百中。”
  当晚却说史文恭带了苏定、曾密、曾魁尽数起发。是夜,月色朦胧,星辰昏暗。史文恭、苏定当先,曾密、曾魁押后,马摘鸾铃,人披软战,尽都来到宋江总寨。只见寨门不关,寨内并无一人,又不见些动静。情知中计,即便回身。急望本寨去时,只见曾头市里锣鸣炮响,却是时迁爬去法华寺钟楼上撞起钟来;东西两门,火炮齐响,喊声大举,正不知多少军马杀将入来。
  却说法华寺中,李逵、樊瑞、项充、李衮一齐发作,杀将出来。史文恭等急回到寨时,寻路不见。曾长官见寨中大闹,又听得梁山泊大军两路杀将入来,就在寨里自缢而死。曾密迳奔西寨,被朱仝一朴刀搠死。曾魁要奔东寨时,乱军中马踏为泥。苏定死命奔出北门,却有无数陷坑,背后鲁智深、武松赶杀将来,前逢杨志、史进,一时乱箭射死。后头撞来的人马都□入陷坑中去,重重叠叠,陷死不知其数。
  且说史文恭得这千里马行得快,杀出西门,落荒而走。此时黑雾遮天,不分南北。约行了二十余里,不知何处,只听得树林背后,一声锣响,撞出四五百军来。当先一将,手提杆棒,望马脚便打。那匹马是千里龙驹,见棒来时,从头上跳过去了。
  史文恭正走之间。只见阴云冉冉,冷气飕飕,黑雾漫漫,狂风飒飒,虚空之中,四边都是晁盖阴魂缠住。史文恭再回旧路,却撞著浪子燕青;又转过玉麒麟卢俊义来,喝一声:"强贼!待走那里去!"腿股上只一朴刀搠下马来,便把绳索绑了,解投曾头市来。燕青牵了那匹千里龙驹,迳到大寨。宋江看了,心中一喜一恼。先把曾升就本处斩首;曾家一门老少尽数不留;抄掳到金银财宝,米麦粮食,尽行装载上车,回梁山泊给散各都头领,犒赏三军。
  且说关胜领军杀退青州军马,花荣领军杀散凌州军马,都回来了。大小头领不缺一个,已得了这匹千里龙驹“照夜玉狮子马”;其余物件尽不必说。陷车内囚了史文恭,便收拾军马,回梁山泊来。所过州县村坊并无侵扰。回到山寨忠义堂上,都来参见晁盖之灵。林冲请宋江传令,教圣手书生箫让作了祭文;令大小头领,人人挂孝,个个举哀;将史文恭剖腹剜心,享祭晁盖。
  已罢。宋江就忠义堂上与众弟兄商议立梁山泊之主。
  吴用便道:“兄长为尊,卢员外为次。其余众弟兄,各依旧位。”宋江道:“向者晁天王遗言:‘但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不拣是谁,便为梁山泊之主。’今日,卢员外生擒此贼,赴山祭献晁兄,报雠雪恨,正当为尊。不必多说。”卢俊义道:“小弟德薄才,怎敢承当此位?若得居末,尚自过分。”宋江道:“非宋某多谦,有三件不如员外处:第一件,宋江身材黑矮,员外堂堂一表,凛一躯,众人无能得及。第二件,宋江出身小吏,犯罪在逃,感蒙众兄弟不弃,暂居尊位;员外生於富贵之家,长有豪杰之誉,又非众人所能得及。第三件,宋江文不能安邦,武不能附众,手无缚之力,身无寸箭之功;员外力敌万人,通今博古,一发众人无能得及。员外有如此才德,正当为山寨之主。他时归顺朝廷,建功立业,官爵升迁,能使弟兄们尽生光彩。宋江主张已定,休得推托。”
  卢俊义拜於地下,说道:"兄长枉自多谈;卢某宁死,实难从命。"吴用又道:“兄长为尊,卢员外为次,皆人所伏。兄长若如是再三推让,恐冷了众人之心。”
  原来吴用已把眼视众人,故出此语。只见黑旋风李逵大叫道:“我在江州,舍身拼命,跟将你来,众人都饶让你一步!我自天也不怕!你只管让来让去假甚鸟!我便杀将起来各自散火!”武松见吴用以目示人,也上前叫道:“哥哥手下许多军官都是受过朝廷诰命的:他只是让哥哥,如何肯从别人?”刘唐便道:“我们起初七个上山,那时便有让哥哥为尊之意。今日却让后来人。”鲁智深大叫道:“若还兄长要这许多礼数,洒家们各自撒开!”宋江道:“你众人不必多说,我别有个道理。看天意是如何,方才可定。”吴用道:“有何高见?便请一言。”宋江道:“有两件事。”正是教:梁山泊内,重添两个英雄;东平府中,又惹一场灾祸。直教:天罡尽数投山寨,地煞空群聚水泊。毕竟宋江说出那两件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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