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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全传》施耐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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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2 20: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八回 十节度议取梁山泊 宋公明一败高太尉

  再说梁山泊好汉,自从两赢童贯之后,宋江、吴用商议,必用著一个人,去东京探听消息虚实,上山回报,预先准备军马交锋。言之未绝,只见神行太保戴宗道:“小弟愿往。”宋江道:“探听军情,多亏煞兄弟一个。虽然贤弟去得,必须也用一个相帮去最好。”李逵便道:“兄弟帮哥哥去走一遭。”宋江笑道:“你便是那个不惹事的黑旋风!”李逵道:“今番去时,不惹事便了。”宋江喝退,一壁再问:“有那个兄弟敢去走一遭?”“赤发鬼”刘唐禀道:“小弟帮戴宗哥哥去如何?”宋江大喜道:“好!”当日两个收拾了行装,便下山去。
  且不说戴宗,刘唐来东京打听消息,却说童贯和毕胜沿路收聚得败残军马四万余人,比到东京,於路教众多管军的头领,各自部领所属军马,回营寨去了,只带御营军马入城来。童贯卸了戎装衣甲,迳投高太尉府中去商议。两个见了,各叙礼罢,请入后堂深处坐定。童贯把大折两阵,结果了八路军官,并许多军马,酆美又被活捉去了,似此如之奈何,一一都告诉了。高太尉道:“枢相不要烦恼,这件事只瞒了今上天子便了,谁敢胡奏!我和你去告禀太师,再作个道理。”  童贯和高俅上了马,迳投蔡太师府内来。已有报知童枢密回了,蔡京料道不胜,又听得和高俅同来,蔡京教唤入书院来厮见。童贯拜了太师,泪如雨下。蔡京道:“且休烦恼,我备知你折了军马之事。”高俅道:“贼居水泊,非船不能征进,枢密只以马步军征剿,因此失利,中贼诡计。”童贯诉说折兵败阵之事,蔡京道:“你折了许多军马,费了许多钱粮,又折了八路军官,这事怎敢教圣上得知!”童贯再拜道:“望乞太师遮盖,救命则个!”蔡京道:“明日只奏道天气暑热,军士不服水土,权且罢战退兵。倘或震怒说道:‘似此心腹大患,不去剿灭,后必为殃。’如此时,恁众官却怎地回答。”  高俅道:“非是高俅夸口,若还太师肯保高俅领兵亲去那里征讨,一鼓可平。”蔡京道:“若得太尉肯自去,可知是好,明日便当保奏太尉为帅。”高俅又禀道:“只有一件,须得圣旨任便起军,并随造船只;或是拘刷原用官船民船,或备官价,收买木料,打造战船;水陆并进,船骑同行,方可指日成功。”蔡京道:“这事容易。”正话间,门吏报道:“酆美回来了。”童贯大喜。太师教唤进进来,问其缘故。酆美拜罢,叙说宋江但是活捉上山去的,尽数放回,不肯杀害,又与盘缠,令回乡里,因此小将得见钧颜。高俅道:“这是贼人诡计,故意慢我国家。今后不点近处军马,直去山东,河北拣选得用的人,跟高俅去。”蔡京道:“既然如此计议定了,来日内里相见,面奏天子。”各自回府去了。
  次日五更三点,都在侍班阁子里相聚。朝鼓响时,各依品从,分列丹墀,拜舞起居已毕,文武分班,列於玉阶之下,只见蔡太师出班奏道:“昨遣枢密使童贯统率大军,进征梁山泊草寇,近因炎热,军马不服水土,抑且贼居去水洼,非船不行,马步军兵,急不能进,因此权且罢战,各回营寨暂歇,别候圣旨。”天子乃云:“似此炎热,再不复去矣!”蔡京奏道:“童贯可於泰乙宫听罪,别令一人为帅,再去征伐,乞请圣旨。”天子曰:“此寇乃是心腹大患,不可不除,谁与寡人分忧?”  高俅出班奏曰:“微臣不材,愿效犬马之劳,去征剿此寇,伏取圣旨。”天子云:“既然卿肯与寡人分忧,任卿择选军马。”高俅又奏:“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非仗舟船,不能前进,臣乞圣旨,於梁山泊近处,采伐木植,督工匠造船,或用官钱收买民船,以为战伐之用。”天子曰:“委卿执掌,从卿处置,可行即行,慎勿害民。”高俅奏道:“微臣安敢!只容宽限,以图成功。”天子令取锦袍金甲,赐与高俅,另选吉日出师。
  当日百官朝退,童贯,高俅送太师到府,便唤中书省关房掾史,传奉圣旨,定夺拨军。高太尉道:“前者有十节度使,多曾与国家建功,或征鬼方,或伐西夏,并金辽等处,武艺精熟,请降钧帖,差拨为将。”蔡太师依允,便发十道扎付文书,仰各部领所属精兵一万,前赴济州取齐,听候调用。十个节度使非同小可,每人领军一万。那十路军马:
  河南河北节度使王 焕
  上党太原节度使徐 京
  京北弘农节度使王文德
  颖州汝南节度使梅 展
  中山安平节度使张 开
  江夏零陵节度使杨 温
  云中雁门节度使韩存保
  陇西汉阳节度使李从吉
  琅琊彭城节度使项元镇
  清河天水节度使荆 忠
  原来这十路军马,都是曾经训练精兵,更兼这十节度使,旧日都是绿林丛中出身,后来受了招安,直做到许大官职,都是精锐勇猛之人,非是一时建了些少功名。当日中书省定了程限,发十道公文,要这十路军马如期都到济州,迟慢者定依军令处置。金陵建康府有一枝水军,为头统制官,唤做刘梦龙。那人初生之时,其母梦见一条黑龙飞入腹中,感而遂生;及至长大,善知水性,曾在西川峡江讨贼有功,升做军官都统制,统领一万五千水军,阵船五百只,守住江南。高太尉要取这枝水军并船只星夜前来听调,又差一个心腹人,唤做牛邦喜,也做到步军校尉,教他去沿江上下并一应河道内拘刷船只,都要来济州取齐,交割调用。高太尉帐前牙将极多,於内两个最了得:一个唤做党世英,一个唤做党世雄。弟兄二人,现做统制官,各有万夫不当之勇。高太尉又去御营内选拨精兵一万五千,通共各处军马一十三万,先於诸路差官供送粮草,沿途交纳。高太尉连日整顿衣甲,制造旌旗,未及登程。
  却说戴宗,刘唐在东京住了几日,打探得备细消息,星夜回还山寨,报说此事。宋江听得高太尉亲自领兵,调天下军马一十三万,十节度使统领前来,心中惊恐,便和吴用商议。吴用道:“仁兄勿忧,小生也久闻这十节度的名,多与朝廷建功,只是当初无他的敌手,以此只显他的豪杰。如今放著这一班好弟兄,如狼似虎的人,那十节度已是过时的人了,兄长何足惧哉!比及他十路军来,先教他吃我一惊。”宋江道:“军师如何惊他?”吴用道:“他十路军马都到济州取齐,我这里先差两个快厮杀的,去济州相近,接著来军,先杀一阵——这是报信与高俅知道。”宋江道:“叫谁去好?”吴用道:“差‘没羽箭’张清,‘双枪将’董平;此二人可去。”宋江差二将各带一千马军,前去巡哨济州,相迎截杀各路军马;又拨水军头领,准备泊子里夺船。山寨中头领预先调拨已定。
  再说高太尉在京师俄延了二十余日,天子降
  诏,催促起军,高俅先发御营军马出城,又选教坊司歌儿舞女三十余人,随军消遣。至日祭旗,辞驾登程,却好一月光景。时值初秋天气,大小官员都在长亭饯别。高太尉戎装披挂,骑一匹金鞍战马,前面摆著五匹玉辔雕鞍从马,左右两边,排著党世英,党世雄弟兄两个,背后许多殿帅统制官,统军提辖,兵马防备团练等官,参随在后。
  那高太尉部领大军出城,来到长亭前下马,与众官作别,饮罢饯行酒,攀鞍上马,登程望济州进发。於路上纵容军士,尽去村中纵横掳掠,黎民受害,非止一端。
  却说十路军马陆续都到济州,有节度使王文德领著京兆等处一路军马,星夜奔济州来,离州尚有四十余里。当日催动人马,赶到一个去处,地名凤尾坡,坡下一座大林。前军却好抹过林子,只听得一棒锣声响处,林子背后山坡脚边转出一彪军马来,当先一将拦路。那员将顶盔挂甲,插箭弯弓,去那弓袋箭壶内侧插著小小两面黄旗,旗上各有五个金字写道:“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两手执两杆钢枪。
  董平勒定战马,截住大路喝道:“来的是那里兵马?不早早下马受缚,更待何时?”这王文德兜住马,呵呵大笑道:“瓶儿罐儿也有两个耳朵,你须曾闻我等十节度使累建大功,名扬天下!不识我大将王文德麽?”董平大笑,喝道:“只你便是杀晚爷的大顽。”王文德听了大怒,骂道:“反国草寇,怎敢辱吾!”拍马挺枪,直取董平,董平也挺双枪来迎。两将战到三十合,不分胜败。王文德料道赢不得董平,喝一声“少歇再战”,各归本阵。王文德吩咐众军,休要恋战,直冲过去。王文德在前,三军在后,大发声喊,杀将过去。董平后面引军追赶,将过林子,正走之间,前面又冲出一彪军马来。为首一员上将,正是没羽箭张清,在马上大喝一声:“休走!”手中拈定一个石子打将来,望王文德头上便著。急待躲时,石子打中盔顶,王文德伏鞍而走,跑马奔逃。两将赶来,看看赶上,只见侧首冲过一队军来。王文德看时,却是一般的节度使杨温军马,齐来救应。董平、张清不敢来追,自回去了。
  两路军马同入济州歇定,太守张叔夜接待各路军马。数日之间,前路报来,高太尉大军到了,十节度出城迎接,都相见了太尉,一齐护送入城,把州衙权为帅府,安歇下了。高太尉传下号令,教十路军马,都向城外屯驻,候刘梦龙水军到来,一同进发。这十路军马,各自下寨,近山砍伐木植,人家搬掳门梁,搭盖窝铺,十分害民。高太尉自在城中帅府内,定夺征进人马:无银两使用者,都克头哨出阵交锋;有银两者,留在中军,虚功滥报。似此奸弊,非止一端。
  高太尉在济州不过一二日,刘梦龙战船到了,参谒帅府礼毕,高俅随即便唤十节度使都到厅前,共议良策。王焕等禀复道:“太尉先教马步军去探路,引贼出战,然后却调水路战船,去劫贼巢,令其两下不能相顾,可获群贼矣!”高太尉从其所言。当时分拨王焕、徐京为前部先锋,王文德、梅展为合后,张开、杨温为左军,韩存保、李从吉为右军,项元镇、荆忠为前后救应使,党世雄引领三千精兵,上船协助刘梦龙水军船只,就行监战。诸军尽皆得令,整束了三日,请高太尉看阅诸路军马。高太尉亲自出城,一一点看了,便遣大小三军,并水军,一齐进发,迳望梁山泊来。
  且说董平、张清回寨,说知备细,宋江与众头领统率大军,下山不远,早见官军到来。前军射住阵脚,两边拒定人马,只见先锋王焕出阵,使一条长枪,在马上厉声高叫:“无端草寇,该死村夫,认得大将王焕麽?”对阵绣旗开处,宋江亲自出马,与王焕声喏道:“王节度,你年纪高大了,不堪与国家出力,当枪对敌,恐有些一差二误,枉送了你一世清名。回去罢!另教年纪小的出来战。”王焕听得大怒,骂道:“你这厮是个文面俗吏,安敢抗拒天兵!”宋江答道:“王节度,你休逞好手,我这一班儿替天行道的好汉,不到得输与你!”王焕便挺枪戳将过来。宋江马后,早有一将,鸾铃响处,挺枪出阵。宋江看时,却是“豹子头”林冲来战王焕。两马相交,众军助喊,高太尉自临阵前,勒住马看。只听得两军呐喊喝采,果是马军踏镫耸身看,步卒掀盔举眼观。
  约有七八十合,不分胜败。两边各自鸣金,二将分开,各归本阵。
  只见节度使荆忠到前军,马上欠身,禀覆高太尉道:“小将愿与贼人决一阵,乞请钧旨。”高太尉便教荆忠出马交战。宋江马后鸾铃响处,呼延灼来迎。荆忠使一口大杆刀,骑一匹瓜黄马,二将交锋,约二十合,被呼延灼卖个破绽,隔过大刀,顺手提起钢鞭来,只一下,打个衬手,正著荆忠脑袋,打得脑浆迸流,眼珠突出,死於马下。
  高俅看见折了一个节度使,火急便差项元镇。骤马挺枪,飞出阵前,大喝:“草贼敢战吾麽?”宋江马后,“双枪将”董平撞出阵前,来战项元镇。两个战不到十合,项元镇霍地勒回马,拖了枪便走。董平拍马去赶,项元镇不入阵去,绕著阵脚,落荒而走。董平飞马去追,项元镇带住枪,左手拈弓,右手搭箭,拽满弓,翻身背射一箭。董平听得弓弦响,将手去隔,一箭正中右臂,弃了枪,拨回马便走。项元镇挂著弓,捻著箭,倒赶将来。呼延灼,林冲见了,两骑马各出,救得董平归阵。高太尉指挥大军混战,宋江先教救了董平回山,后面军马,遮拦不住,都四散奔走。高太尉直赶到水边,却调人去接应水路船只。
  且说刘梦龙和党世雄布领水军,乘驾船只,迤逦前投梁山泊深处来,只见茫茫荡荡,尽是芦苇蒹葭,密密遮定港汊。这里官船,樯篙不断,相连十余里水面。正行之间,只听得山坡上一声炮响,四面八方,小船齐出,那官船上军士,先有五分惧怯,看了这等芦苇深处,尽皆慌了;怎禁得芦苇里面埋伏著小船,齐出冲断大队!官船前后不相救应,大半官军,弃船而走。梁山泊好汉,看见官军阵脚乱了,一齐鸣鼓摇船,直冲上来。
  刘梦龙和党世雄急回船时,原来经过的浅港内,都被梁山泊好汉用小船装载柴草,砍伐山中木植,填塞断了,那橹桨竟摇不动。众多军卒,尽弃了船只下水。刘梦龙脱下戎装披挂,爬过水岸,拣小路走了。这党世雄不肯弃船,只顾叫水军寻港汊深处摇去,不到二里,只见前面三只小船,船上是阮氏三雄,各人手执蓼叶枪,挨近船边来,众多驾船军士,都跳下水里去了。党世雄自持铁搠,立在船头上,与阮小二交锋,阮小二也跳下水里去,阮小五,阮小七两个逼近身来。党世雄见不是头,撇了铁搠,也跳下水里去了。见水底下钻出船火儿张横来,一手揪住头发,一手提定腰胯,滴溜溜丢上芦苇根头;先有十数个小喽罗躲在那里,铙 套索搭住,活捉上水浒寨来。
  却说高太尉见水面上船只,都纷纷滚滚,乱投山边去了,船上缚著的,尽是刘梦龙水军手旗号,情知水路里又折了一阵,忙传军令,且教收兵,回济州去,别作道理。五军比及要退,又值天晚,只听得四下里火炮不住价响,宋江军马,不知几路杀将来。高太尉只叫得苦了也。正是:阴陵失路逢神弩,赤壁鏖兵遇怪
  风。毕竟高太尉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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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刘唐放火烧战船 宋江两败高太尉

  话说当下高太尉望见水路军士,情知不济,正欲回军,只听得四边炮响,急收聚众将,夺路而走。原来梁山泊只把号炮四下里施放,却无伏兵,只吓得高太尉心惊胆战,鼠窜狼奔,连夜收军回济州。计点步军,折陷不多;水军折其大半,战船没一只回来;刘梦龙逃难得回;军士会水的,逃得性命,不会水的,都死在水中。高太尉军威折挫,锐气摧残,且向城中屯驻军马,等候牛邦喜拘刷船到;再差人公文去催,不论是何船只,堪中的尽数拘拿,解赴济州,整顿征进。
  却说水浒寨中,宋江先和董平上山,拔了剑矢,唤神医安道全用药调治。安道全使金疮药敷住疮口,在寨中养病。吴用收住众头领上山,水军头领张横,解党世雄到忠义堂上请功。宋江教且押去后寨软监著,将夺到的船只,尽数都收入水寨,分派与各头领去了。
  再说高太尉在济州城中,会集诸将,商议收剿梁山之策,数内上党节度使徐京禀道:“徐某幼年游历江湖,使枪卖药之时,曾与一人交游。那人深通韬略,善晓兵机,有孙吴之才调,诸葛之智谋,姓闻名焕章,现在东京城外安仁村教学。若得此人来为参谋,可以敌吴用之诡计。”高太尉听说,便差首将一员,带缎疋鞍马,星夜回东京,礼请这教村学秀才闻焕章来,为军前参谋;便要早赴济州,一同参赞军务。那员首将回京去,不得三五日,城外报来,宋江军马,直到城边搦战。高太尉听了大怒,随即点就本部军兵,出城迎敌,就令各寨节度使同出交锋。
  却说宋江军马见高太尉提兵至近,急忙退十五里外平川旷野之地。高太尉引军赶去,宋江兵马已向山坡边摆成阵势,红旗队里,捧出一员猛将,号旗上写得分明,乃是双鞭呼延灼。兜住马,横著枪,立在阵前。高太尉看见道:“这厮便是统领连环马时,背反朝廷的。”便差云中节度使韩存保出马迎敌。这韩存保善使一枝方天画戟。两个在阵前,更不打话,一个使戟去搠,一个用枪来迎。两个战到五十余合,呼延灼卖个破绽,闪出去,拍著马,望山坡下便走。韩存保紧要干功,跑著马赶来。八个马蹄翻盏撒钹相似,约赶过五七里无人之处,看看赶上,呼延灼勒回马,带转枪,舞起双鞭来迎。两个又斗十数合之上,用双鞭分开画戟,回马又走。
  韩存保寻思,这厮枪又赢不得我,鞭又赢不得我,我不就这里赶上,活拿这贼,更待何时!抢将近来,赶转一个山嘴,有两条路,竟不知呼延灼何处去了。韩存保勒马上坡来望时,只见呼延灼顺著一条溪走。存保大叫:“泼贼,你走那里去!快下马来受降,饶你命!”呼延灼不走,却大骂存保。韩存保却大宽转来抄呼延灼后路。两个却好在溪边相迎著。一边是山,一边是溪,只中间一条路,两匹马盘旋不得。呼延灼道:“你不降我,更待何时!”韩存保道:“你是我手里败将,倒要我降你。”呼延灼道:“我漏你到这里,正要活捉你。你性命只在顷刻!”韩存保道:“我正来活捉你!”两个旧气又起。韩存保挺著长戟,望呼延灼前心两胁软肚上,雨点般搠将来。呼延灼用枪左拨右逼,泼风般搠入去。
  两个又战了三十来合。正斗到浓深处,韩存保一戟,望呼延灼软胁搠来,呼延灼一枪,望韩存保前心刺去。两个各把身躯一闪,两般军器,都从胁下搠来。呼延灼挟住韩存保戟杆,韩存保扭住呼延灼枪杆;两个都在马上,你扯我拽,挟住腰胯,用力相争。韩存保的马,后蹄先塌下溪里去了,呼延灼连人和马,也拽下溪里去了。两个在水中扭做一块。那两匹马溅起水来,一人一身水。呼延灼弃了手里的枪,挟住他的戟杆,急去掣鞭时,韩存保也撇了他的枪杆,双手按住呼延灼两条臂;你掀我扯,两个都滚下水去。那两匹马迸星也似跑上岸来,望山边去了。两个在溪水中都滚没了军器,头上戴的盔没了,身上衣甲飘零,两个只把空拳来在水中厮打,一递一拳,正在水深里,又拖上浅水里来。正解拆不开,岸上一彪军马赶到,为头的是没羽箭张清。众人下手,活了韩存保。差人急去寻那走了的两匹战马,只见那马却听得马嘶人喊,也跑回来寻队,因此收住。又去溪中捞起军器,还了呼延灼,带湿上马,却把韩存保背剪缚在马上,一齐都奔峪口。
  只见前面一彪军马,来寻韩存保,两家却好当住。为头两员节度使:一个是梅展,一个是张开。因见水渌渌地马上缚著韩存保,梅展大怒,舞三尖两刃刀,直取张清。交马不到三合,张清便走,梅展赶来,张清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只一石子飞来,正打中梅展额角,鲜血迸流,撇了手中刀,双手掩面。张清急便回马,却被张开搭上箭,拽满弓,一箭射来,张清把马头一提,正射中马眼,那马便倒。张清跳在一边,捻著枪便来步战。那张清原来只有飞石打将的本身,枪法上却慢。张开先救了梅展,次后来战张清。马上这条枪,神出鬼没,张清只办得架隔。遮拦不住,拖了枪,便走入马军队里躲闪。张开枪马到处,杀得五六十马军,四分五落,再夺得韩存保。却待回来,只见喊声大举,峪口两彪军到:一队是霹雳火秦明,一队是大刀关胜,两个猛将杀来。张开只保得梅展走了,众军两路杀入来,又夺了韩存保。张清抢了一匹马,呼延灼使尽气力,只好众厮杀,一齐掩击到官军队前,乘势冲动,退回济州。梁山泊军马也不追赶,只将韩存保连夜解上山寨来。
  宋江等坐在忠义堂上,见缚到韩存保来,喝退军士,亲解其索,请坐厅上,殷勤相待。韩存保感激无地,就请出党世雄相见,一同管待。宋江道:“二位将军,切勿相疑,宋江等并无异心,只被滥官污吏,逼得如此。若蒙朝廷赦罪招安,情愿与国家出力。”韩存保道:“前者陈太尉来山招安,如何不乘
  机会去邪归正?”宋江答道:“便是朝廷诏书,写得不明,更兼用村醪倒换御酒,因此弟兄众人,心皆不伏。那两个张干办,李虞候,擅作威福,耻辱众将……”韩存保道:“只因中间无好人维持,误了国家大事。”  宋江设筵管待已了,次日,具备鞍马,送出谷口。这两个在路上说宋江许多好处,回到济州城外,却好晚了。次早入城,来见高太尉,说宋江把二将放回之事。高俅大怒道:“这是贼人诡计,慢我军心。你这二人,有何面目见吾!左右与我推出,斩讫报来!”王焕等众官都跪下告道:“非干此二人之事,乃是宋江,吴用之计。若斩此二人,反被贼人耻笑。”高太尉被众人苦告,饶了两个性命,削去本身职事,发回东京泰乙宫听罪。
  原来这韩存保是韩忠彦的侄儿。忠彦乃是国老太师,朝廷官员,多有出他门下。有个门馆教授,姓郑名居忠,原是韩忠彦举的人,见任御史大夫。韩存保把上件事告诉他;居忠上轿,带了存保来见尚书余深,同议此事。余深道:“须是禀得太师,方可面奏。”二人来见蔡京说:“宋江本无异心,只望朝廷招安。”蔡京道:“前者毁诏谤上,如此无礼,不可招安,只可剿捕!”二人禀说:“前番招安,惜为去人,不布朝德意,用心抚恤;不用嘉言,专说利害,以此不能成事。”蔡京方允。约至次日早朝,道君天子升殿,蔡京奏准再降诏书,令人招安。天子曰:“现今高太尉使人来请安仁村闻焕章为参谋,早赴军前委用,就差此人伴使前去。如肯来降,悉免本罪;如仍不伏,就著高俅定限,日下剿捕尽绝还京。”蔡太师写成草诏,一面取闻焕章赴省筵宴。原来这闻焕章是有名文士,朝廷大臣,多有知识的,俱备酒食迎接。席终各散,一边收拾起行。
  且不说闻焕章同天使出京,却说高太尉在济州心中烦恼。门吏报道:“牛邦喜到来!”高太尉便教唤进,拜罢问道:“船只如何?”邦喜禀道:“於路拘刷得大小船一千五百余只,都到闸下。”太尉大喜。赏了牛邦喜,便传号令,教把船都放入阔港,每三只一排钉住,上用板铺,船尾用铁环锁定;盖数发步军上船,其余马军,近水护送船只。比及编排得军士上船,训练得熟,已得半月之久,梁山泊尽都知了。吴用唤刘唐受计,掌管水路建功。众多水军头领,各各准备小船,船头上排排钉住铁叶,船舱里装载芦苇乾柴,柴中灌著硫黄焰硝引火之物,屯住在小港内。却教炮手凌振,於四望高山上,放炮为号;又於水边树木丛杂之处,都缚旌旗於树上,每一处设金鼓火炮,虚屯人马,假设营垒,请公孙胜作法祭风。旱地上分三队军马接应。
  却说高太尉在济州催起军马,水路统军,却是牛邦喜,又同刘梦龙并党世英这三个掌管。高太尉披挂了,发三通擂鼓,水港里船开,旱路上马发,船行似箭,马去如飞,杀奔梁山泊来。先说水路里船只,连篙不断,金鼓齐鸣,迤逦杀入梁山泊深处,并不见一只船,看看渐近金沙滩,只见荷花荡里,两只打鱼船,每只船上只两个人,拍手大笑。头船上刘梦龙便叫放箭乱射,渔人都跳下水底去了。刘梦龙急催动战船,渐近金沙滩头。一带阴阴的都是细柳,柳树上拴著两头黄牛,绿莎草上睡著三四个牧童,远远地又有一个牧童,倒骑著一头黄牛,口中呜呜咽咽吹著一管笛子来。刘梦龙便教先锋悍勇的首先登岸。那几个牧童跳起来,呵呵大笑,尽穿入柳阴深处去了。
  前阵五七百人抢上岸去。那柳阴树中,一声炮响,两边战鼓齐鸣:左边就冲出一队红甲军,为头是“霹雳火”秦明;右边冲出一队黑甲军,为头是“双鞭”呼延灼,各带五百军马,截出水边。刘梦龙急招呼军士下船时,已折了大半军校。牛邦喜听得前军喊起,便教后船且退。只听得山上连珠炮响,芦苇中飕飕有声,却是公孙胜披发仗剑,踏罡布斗,在山顶上祭风。初时穿林透树,次后走石飞砂,须臾白浪掀天,顷刻黑云覆地,红日无光,狂风大作。刘梦龙急教棹船回时,只见芦苇丛中,藕花深处,小港狭汊,都棹出小船来,钻入大船队里。鼓声响处,一齐点著火把,霎时间,大火竟起,烈焰飞天,四分五落,都穿在大船内。前后官船,一齐烧著。
  刘梦龙见满港火飞,战船都烧著了,只得弃了头盔衣甲跳下水去,又不敢傍岸,拣港深水阔处,赴将开去逃命。芦林里面一个人,独驾著小船,直迎将来,刘梦龙便钻入水底下去了。却好有一个人拦腰抱住,拖上船来。
  驾船的是“出洞蛟”童威,拦腰抱的是“混江龙”李俊。却说牛邦喜见四下官船队里火著,也弃了戎装披挂,却待下水,船梢上钻起一个人来,拿著铙钩,劈头搭住,倒拖下水里去。那人是“船火儿”张横。这梁山泊内杀得尸横水面,血溅波心,焦头烂额者,不计其数。只有党世英摇著小船,正走之间,芦林两边,弩箭弓矢齐发,射死水中。众多军卒,会水的逃得性命回去;不会水的,尽皆 死;生擒活捉者,都解投大寨。李俊捉得刘梦龙,张横捉得牛邦喜,欲待解上山寨,惟恐宋江又放了。两个好汉自商量,把这二人,就路边结果了性命,割下首级,送上山来。
  再说高太尉引领军马在水边策应,只听得连珠炮响,鼓声不绝,料道是水面上厮杀,骤著马,前来靠山临水探望。只见纷纷军士,都从水里逃命,爬上岸来。高俅认得是自家军校,问其缘故,说被放火烧尽船只,俱各不知所在。高太尉听了,心内越慌。但望见喊声不断,黑烟满空,急引军回旧路时,山前鼓声响处,冲出一队马军,拦路当先。急先锋索超,轮起开山大斧,骤马抢近前来。高太尉身边节度使王焕,挺枪便出,与索超交战。不到五合,索超拨回马便走。高太尉引军追赶,转过山嘴,早不见了索超。正走间,背后豹子头林冲,引军赶来,又杀一阵。再走不过六七里,又是“青面兽”杨志,引军赶来,又杀一阵。又奔不到八九里,背后“美髯公”朱仝赶上来,又杀一阵。这是吴用使的追赶之计:不去前面拦截,只在背后赶杀——败军无心恋战,只顾奔走,救护不得后军。因此高太尉被赶得慌,飞奔济州,比及入得城时,已自三更。又听得城外寨中火起,喊声不绝,原来被石秀,杨雄埋伏下五百步军,放了三五把火,潜地去了。惊得高太尉魂不附体,连使人探视,回报去了,方才放心。整点军马,折其大半。
  高俅正在忧闷间,远探报道:“天使到来。”高俅遂引军马,并节度使出城迎接,见了天使,就说降诏招安一事。都与闻焕章参谋使相见了,同进城中帅府商议。高太尉先讨抄白备照观看。待不招安来,又连折了两阵,拘刷得许多船只,又被尽行烧毁;待要招安来,恰又羞回京师;心下踌躇,数日主张不定。不想济州有一个老吏,姓王名瑾,那人平生克毒,人尽呼为“剜心王”却是济州府拨在帅府供给的吏员。因见了诏书抄白,更打听得高太尉心内迟疑不决,遂来帅府,呈献利便事件,禀说:“贵人不必沉吟,小吏看见诏上已有活路:这个写草诏的翰林待诏,必与贵人好,先开下一个后门了。”高太尉见说大惊,便问道:“你怎见得先开下后门?”王瑾禀道:“诏书上最要紧是中间一行。道是:‘除宋江卢俊义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此一句是囫囵话。如今开读时,却分作两句读,将‘除宋江’另做一句,‘卢俊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另做一句;赚他漏到城里,捉下为头宋江一个,把来杀了,却将他手下众人,尽数拆散,分调开去。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鸟无翅而不飞。’但没了宋江,其余的做得甚用?此论不知恩相意下若何?”
  高俅大喜,随即升王瑾为帅府长史,便请闻参谋说知此事。闻焕章谏道:“堂堂天使,只可以正理相待,不可行诡诈於人。倘或宋江以下有智谋之人识破,翻变起来,深为未便。”高太尉道:“非也!自古兵书有云:‘兵行诡道。’岂可用得正大?”闻参谋道:“然虽兵行诡道,这一事是圣旨,乃以取信天下。
  自古王言如纶如 ,因此号为玉音,不可移改。今若如此,后有知者,难以此为准信。”高太尉道:“且顾眼下,却又理会。”遂不听闻焕章之言。先遣一人往梁山泊报知,令宋江等全伙,前来济州城下,听天子诏书,赦免罪犯。
  却说宋江又赢了高太尉这一阵。烧了的船,令小校搬运做柴,不曾烧的,拘收入水寨。但是活捉的军将,尽数陆续放回济州。当日宋江与大小头领正在忠义堂上商议,小校报道:“济州府差人上山来报道:‘朝廷特遣天使,颁降诏书,赦罪招安,加官赐爵,特来报喜。’”宋江听罢,喜从天降,笑逐颜开,便叫请那报事人到堂上问时,那人说道:“朝廷降诏,特来招安。高太尉差小人前来,报请大小头领,都要到济州城下行礼,开读诏书。并无异议,勿请疑惑。”宋江叫请军师商议定了,且取银两缎疋,赏赐来人,先发付回济州去了。
  宋江传下号令,大小头领,尽教收拾去听开读诏书。卢俊义道:“兄长且未可性急,诚恐这是高太尉的见识,兄长不宜便去。”宋江道:“你们若如此疑心时,如何能勾归正?还是好歹去走一遭。”吴用笑道:“高俅那厮,被我们杀得胆寒心碎,便有十分的计策,也施展不得。放著众兄弟一班好汉,不要疑心,只顾跟随宋公明哥哥下山。我这里先差李逵,引著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将带步军一千,埋伏在济州东路;再差扈三娘,引著顾大嫂、孙二娘、王矮虎、孙新、张青,将带步军一千,埋伏在济州西路:若听得连珠炮响,杀奔北门来取齐。”吴用分调已定,众头领都下山,只留水军头领看守寨栅。只因高太尉要用诈术,诱引这伙英雄下山,不听闻参谋谏劝,谁想只就济州城下,翻为九里山前。正是:只因一纸君王诏,惹起全班壮士心。毕竟众好汉怎地大闹济州,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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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2 20:17: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回 张顺凿漏海鳅船 宋江三败高太尉

  话说高太尉在济州城中帅府坐地,唤过王焕等众节度使商议:传令将各路军马,拔寨收入城中;教现在节度使俱各全副披挂,伏於城内;各寨军士,尽数准备摆列於城中;城上俱各不竖旌旗,只於北门上立黄旗一面,上书“天诏”二字。高俅与天使众官,都在城上,只等宋江到来。
  当日梁山泊中,先差没羽箭张清,将带五百哨马,到济州城边,周回转了一遭,望北去了。须臾,神行太保戴宗,步行来探了一遭。人报与高太尉,亲临月城上,女墙边,左右从者百余人,大张麾盖,前设香案。遥望北边宋江军马到来,前面金鼓,五方旌旗,众头领簸箕掌,栲栳圈, 翅一般,摆列将来。当先为首,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在马上欠身,与高太尉声喏。高太尉见了,使人在城上叫道:“如今朝廷赦你们罪犯,特来招安,如何披甲前来?”宋江使戴宗至城下回覆道:“我等大小人员,未蒙恩泽,不知诏意如何?未敢去其介胄。望太尉周全。可尽唤在城百姓耆老,一同听诏,那时承恩卸甲。”高太尉出令,教唤在城耆老百姓,尽都上城听诏。无移时,纷纷滚滚,尽皆到了。宋江等在城下,看见城上百姓老幼摆满,方才勒马向前。鸣鼓一通,众将下马。鸣鼓二通,众将步行到城边,背后小校,牵著战马,离城一箭之地,齐齐地伺候著。鸣鼓三通,众将在城下拱手,听城上开读诏书。那天使读道:
  制曰:人之本心,本无二端;国之恒道,俱是一理。作善则为良民,造恶则为逆党。朕闻梁山泊聚众已久,不蒙善化,未复良心。今差天使颁降诏书,除宋江、卢俊义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其为首者,诣京谢恩;协随助者,各归乡闾。呜呼,速沾雨露,以就去邪归正之心;毋犯雷霆,当效革故鼎新之意。故兹诏示,想宜悉知。
  宣和年 月  日  
  当时军师吴用正听读到“除宋江”三字,便目视花荣道:“将军听得麽?”却才读罢诏书,花荣大叫:“既不赦我哥哥,我等投降则甚?”搭上箭,拽满弓,望著那个开诏使臣道:“看花荣神箭!”一箭射中面门,众人急救。城下众好汉,一齐叫声“反!”乱箭望城上射来,高太尉回避不迭。四门突出军马来,宋江军中,一声鼓响,一齐上马便走。城中官军追赶,约有五六里回来,只听得后军炮响,东有李逵,引步军杀来,西有扈三娘,引马军杀来:两路军兵,一齐合到。官军只怕有埋伏,急退时,宋江全伙,却回身卷杀将来;三面夹攻,城中军马大乱,急急奔回,杀死者多。宋江收军,不教追赶,自回梁山泊去了。
  却说高太尉在济州写表,申奏朝廷说:“宋江贼寇,射死天使,不伏招安。”外写密书,送与蔡太师,童枢密,杨太尉,烦为商议,教太师奏过天子,沿途接应粮草,星夜发兵前来,并力剿捕群贼。
  却说蔡太师收得高太尉密书,径自入朝,奏知天子。天子闻奏,龙颜不悦云:“此寇数辱朝廷,累犯大逆。”随即降旨,教诸路各助军马,并听高太尉调遣。杨太尉已知节次失利,再於御营司选拨二将,就於龙猛、虎翼、捧日、忠义四营内,各选精兵五百,共计二千,跟随两个上将,去助高太尉杀贼。
  这两员将军是谁?一个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官带左义卫亲军指挥使,护驾将军丘岳,一个是八十万禁军副教头,官带右义卫亲军指挥使,车骑将军周昂。这两个将军,累建奇功,名闻海外,深通武艺,威镇京师,又是高太尉心腹之人。当时杨太尉点定二将,限目下起身,来辞蔡太师。蔡京吩咐道:“小心在意,早建大功,必当重用!”二将辞谢了去。四营内,一个个选拣身长体健,腰细膀阔,山东河北,能登山,惯赴水,那一等精锐军汉,拨与二将。这丘岳、周昂,辞了众省院官,去辞杨太尉禀说:“明日出城。”杨太尉各赐与二将五匹好马,以为战阵之用。二将谢了太尉,各自回营,收拾起身。次日,军兵拴著马行程,都在御营司前伺候。丘岳、周昂二将,分做四队:龙猛、虎翼二营一千军,有二千余骑军马,丘岳总领;捧日、忠义二营一千军,也有二千余骑军马,周昂总领。又有一千步军,分与二将随从。丘岳、周昂到辰牌时分,摆列出城。杨太尉亲自在城门上看军。且休说小校威雄,亲随勇猛。去那两面绣旗下,一丛战马之中,簇拥著护驾将军丘岳。怎生打扮?但见:
  戴一顶缨撒火,锦兜鍪,双凤翅照天盔。披一副绿绒穿,红绵套,嵌连环锁子甲。穿一领翠沿边,珠络缝,荔枝红,圈金绣戏狮袍。系一条衬金叶,玉玲珑,双獭尾,红 钉盘螭带。著一双簇金线,海驴皮,胡桃纹,抹绿色云根靴。弯一张紫檀靶,泥金梢,龙角面,虎筋弦宝雕弓。悬一壶柴竹杆,朱红扣,凤尾翎,狼牙金点钢箭。挂一口七星装,沙鱼鞘,赛龙泉,欺巨阙霜锋剑。横一把撒朱缨,水磨杆,龙吞头,偃月样三停刀。骑一匹快登山,能跳涧,背金鞍,播玉勒胭脂马。
  那丘岳坐在马上,昂昂奇伟,领著左队人马,东京百姓,看了无不喝采。随后便是右队,捧日,忠义两营军马,端的整齐。去那两面绣旗下,一丛战马之中,簇拥著车骑将军周昂。怎生打扮?但见:
  戴一顶吞龙头,撒青缨,珠闪烁烂银盔。披一副损枪尖,坏箭头,衬香绵熟钢甲。穿一领绣牡丹,飞双凤,圈金线降红袍。系一条称狼腰,宜虎体,嵌七宝麒麟带。著一双起三尖,海兽皮,倒云根虎尾靴。弯一张雀画面,龙角靶,紫综绣六钧弓。攒一壶 雕翎,铁木杆,透唐猊凿子箭。使一柄欺袁达,赛石丙,劈开山金蘸斧。驶一匹负千斤,高八尺,能冲阵火龙驹。悬一条银杆四方棱,赛金光劈楞简。
  这周昂坐在马上,亭亭威猛。领著右队人马,来到城边,与丘岳下马,来拜辞杨太尉,作别众官,离了东京,取路望济州进发。
  且说高太尉在济州,和闻参谋商议:比及添拨得军马到来,先使人去近处山林,砍伐木植大树;附近州县,拘刷造船匠人,就济州城外,搭起船场,打造战船;一面出榜,招募敢勇水手军士。
  济州城中客店内,歇著一个客人,姓叶名春,原是泗州人氏,善会造船。因来山东,路经梁山泊过,被他那里小伙头目,劫了本钱,流落在济州,不能够回乡。听得高太尉要伐木造船,征进梁山泊,以图取胜,将纸画成船样,来见高太尉。拜罢,禀道:“前者恩相以船征进,为何不能取胜?盖因船只皆是各处拘刷将来的,使风摇橹,俱不得法;更兼船小底尖,难以用武。叶春今献一计,若要收伏此寇,必须先造大船数百只。最大者名为大海鳅船。两边置二十四部水军,船中可容数百人,每军用十二个人踏动;外用竹笆遮护,可避箭矢;船面上竖立弩楼,另造□车,摆布放於上。如要进发,垛楼上一声梆子响,二十四部水车,一齐用力踏动,其船如飞,他将何等船只可以拦挡!若是遇著敌军,船面上伏弩齐发,他将何物可以遮护!其第二等船,名为小海鳅船。两边只用十二部水车;船中可容百十人;前面后尾,都钉长钉;两边亦立弩楼,仍设遮洋笆片。这船却行梁山泊小港,挡住这厮私路伏兵。若依此计,梁山之寇,指日唾手可平。”
  高太尉听说,看了图样,心中大喜。便叫取酒食衣服,赏了叶春,就著做监造战船都作头。连日晓夜催并,砍伐木植,限日定时,要到济州交纳。各路府州县,均各合用造船物料。如若违限二日,笞四十,每三日加一等;若违限五日外者,定依军令处斩。各处逼迫守令催督,百姓亡者数多,众民嗟怨。
  且不说叶春监造海鳅等船,却说各处添拨水军人等,陆续都到济州。高太尉分拨各寨节度使下听调,不在话下。只见门吏报道:“朝廷差遣丘岳,周昂二将到来。”高太尉令众节度使出城迎接。二将到帅府,参见了太尉,亲赐酒食,抚慰已毕,一面差人赏军,一面管待二将。二将便请太尉将令,引军出城搦战。
  高太尉道:“二公且消停数日,待海鳅船完备,那时水陆并进,船骑双行,一鼓可平贼寇。”丘岳,周昂禀道:“某等觑梁山泊草寇,如同儿戏,太尉放心,必然奏凯还京。”高俅道:“二将若果应口,吾当奏知天子前,必当重用。”是日宴散,就帅府前上马,回归本寨,且把军马屯驻听调。
  不说高太尉催促造船征进,却说宋江与众头领自从济州城下叫反杀人,奔上梁山泊来,却与吴用等商议道:“两次招安,都伤犯了天使,越增得罪恶重了,朝廷必然又差军马来。”便差小喽罗下山,去探事情如何,火急回报。不数日,只见小喽罗探知备细,报上山来:“高俅近日招募一水军,叫叶春为作头,打造大小海鳅船数百只;东京又新遣差两个御前指挥,俱到来助战。一个姓丘名岳,一个姓周名昂,二将英勇;各路又添拨到许多人马,前来助战。”
  宋江便与吴用计议道:“似此大船,飞游水面,如何破得?”吴用笑道:“有何惧哉!只消得几个水军头领便了。旱路上交锋,自有猛将应敌。然虽如此,料这等大船,要造必在数旬间,方得成就。目今尚有四五十日光景,先教一两个弟兄去那造船厂里,先薅恼他一遭,后却和他慢慢地放对。”宋江道:“此言最好!可教鼓上蚤时迁、金毛犬段景住,这两个走一遭。”吴用道:“再叫张青、孙新,扮作拽树民夫,杂在人丛里,入船厂去。叫顾大嫂、孙二娘,扮作送饭妇人,和一般的妇人,杂将入去,却叫时迁、段景住相帮。再用张清引军接应,方保万全。”前后唤到堂上,各各听令已了。众人欢喜无限,分头下山,自去行事。
  却说高太尉晓夜催促,督造船只,朝暮捉拿民夫供役。那济州东路上一带,都是船厂,趱造大海鳅船百只,何止回人数千,纷纷攘攘。那等蛮军,都拔出刀来,恐吓民夫,无分星夜,要趱完备。是日,时迁、段景住先到了厂内,两个商量道:“眼见的孙张二夫妻,只是去船厂里放火,我和你也去那里,不显我和你高强。我们只伏在这里左右,等他船厂里火发,我便却去城门边伺候,必然有救军出来,乘势闪将入去,就城楼上放起火来,你便却去城西草料场里,也放起把火来,教他两下里救应不迭。这场惊吓不小。”两个自暗暗地相约了,身边都藏了引火的药头,各自去寻个安身之处。
  却说张青,孙新两个来到济州城下,看见三五百人,拽木头入船厂里去。张孙二人,杂在人丛里,也去拽木头,投厂里去。厂门口约有二百来军汉,各带腰刀,手拿棍棒,打著民夫,尽力拖拽入厂里面交纳。团团一遭,都是排栅;前后搭盖茅草厂屋,有二三百间。张青、孙新入到里面看时,匠人数千:解板的在一处,钶船的在一处,船的在一处:匠人民夫,乱滚滚,不记其数。这两个径投做饭的笆棚下去躲避。孙二娘、顾大嫂两个穿了些腌腌臜臜衣服,各提著个饭罐,随著一般送饭的妇人,打哄入去。看看天色渐晚,月色光明,众匠人大半尚兀自在那里挣趱未办的工程。当时近有二更时分,孙新、张青在左边船厂里放火,孙二娘、顾大嫂在右边船厂里放火。两下火起,草屋焰腾腾地价烧起来。船厂内民夫工匠,一齐发喊,拔翻众栅,各自逃生。
  高太尉正睡间,忽听得人报道:“船场里火起!”急忙起来,差拨官军,出城救应。丘岳、周昂二将,各引本部军兵,出城救火,城楼上一把火起。高太尉听了,亲自上马,引军上城救火时,又见报道:“西草场内又一把火起,照耀浑如白日。”丘周二将,引军去西草场中救护时,只听得鼓声振地,喊杀连天,原来没羽箭张清,引著五百骁骑军,在那里埋伏,看见丘岳,周昂引军来救应,张清便直杀将来,正迎著丘岳、周昂军马。张清大喝道:“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丘岳大怒,拍马舞刀,直取张清。张清手执长枪来迎,不过三合,拍马便走。丘岳要逞功劳,随后赶来,大喝:“反贼休走!”张清按住长枪,轻轻去锦袋内,偷取个石子在手,扭回身躯,看丘岳来得较近,手起喝声道:“著!”一石子正中丘岳面门,翻身落马。周昂见了,便和数个牙将,死命来救丘岳。周昂战住张清,众将救得丘岳上马去了。张清与周昂战不到数合,回马便走。周昂不赶,张清又回来。却见王焕、徐京、杨温、李从吉四路军到。张清手招引了五百骁骑军,竟回旧路去了。这里官军,恐有伏兵,不敢去赶,自收军兵回来,且只顾救火。三处火灭,天色已晓。
  高太尉教看丘岳中伤如何。原来那一石子,正打在面门唇口里,打落了四个牙齿;鼻子嘴唇,都打破了。高太尉著令医人治疗,见丘岳重伤,恨梁山泊深入骨髓;一面使人唤叶春,吩咐教在意造船征进;船厂四围,都教节度使下了寨栅,早晚提备,不在话下。
  却说张青,孙新夫妻四人,俱各欢喜;时迁,段景住两个,都回旧路:六人已都有部从人马,迎接回梁山泊去了。都到忠义堂,具说放火一事。宋江大喜,设宴款待时迁六人。自此之后,不时使人探视。
  造船将完,看看冬到。其年天气甚暖,高太尉心中暗喜,以为天助。叶春造船,也都办完,高太尉催趱水军,都要上船,演习本事。大小海鳅等船,陆续下水。城中帅府招募到四山五岳水手人等,约有一万余人。先教一半去各船上学踏车,著一半学放弩箭。不过二十余日,战船演习已都完足了。叶春请太尉看船。
  是日,高俅引领众多节度使,军官头目,都来看船。把海鳅船三百余只,分布水面。选十数只船,遍插旌旗,筛锣击鼓,梆子响处,两边水车,一齐踏动,端的是风飞电走。高太尉看了,心中大喜:似此如飞船只,此寇将何拦截,此战必胜。随取金银缎疋,赏赐叶春;其余人匠,各给盘缠,发放归家。次日,高俅令有司宰乌牛、白马、猪、羊、果品,摆列金、银、钱、纸,致祭水神。排列已了,众将请太尉行香。丘岳疮口已完,恨入心髓,只要活捉张清报雠。当同周昂与众节度使,一齐都上马,跟随高太尉到船边下马,随侍高俅,致祭水神。焚香赞礼已毕,烧化楮帛,众将称贺已了,高俅叫取京师原带来的歌儿舞女,都令上船作乐侍宴。一面教军健车船,演习飞走水面,船上笙箫谩品,歌舞悠扬,游乐终夕不散。当夜就船中宿歇。次日,又设席面饮酌,一连三日筵宴,不肯开船。忽有人报道:“梁山泊贼人写一首诗,贴在济州城里土地庙前,有人揭得在此。”其诗写道:
  帮闲得志一高俅,
  漫领三军水上游。
  便有海鳅船万只,
  俱来泊内一齐休。
  高太尉看了诗大怒,便要起军征剿。“若不杀尽贼寇,誓不回军!”闻参谋谏道:“太尉暂息雷霆之怒。想此狂寇惧怕,特写恶言恫吓,不为大事。消停数日之间,拨定了水陆军马,那时征进未迟。目今深冬,天气和暖,此天子洪福,元帅虎威也。”高俅听罢甚喜,遂入城中,商议拨军遣将。旱路上便调周昂、王焕,同领大军,随行策应。却调项元镇、张开,总领军马一万,直至梁山泊山前那条大路上守住厮杀。原来梁山泊自古四面八方,茫茫荡荡,都是芦苇烟水。近来只有山前这条大路,却是宋公明方才新筑的,旧不曾有。高太尉教调马军先进,截住这条路口。其余闻参谋,丘岳,徐京,梅展,王文德,杨温,李从吉,长史王瑾,造船人叶春,随行牙将,大小军校随从人等,都跟高太尉上船征进。
  闻参谋谏道:“主帅只可监督马军,陆路进发,不可自登水路,亲领险地。”高太尉道:“无伤!前番二次,皆不得其人,以致失陷了人马,折了许多船只。今番造得若干好船,我若不亲临监督,如何擒捉此寇?今次正要与贼人决一死战,汝不必多言!”闻参谋再不敢开口,只得跟随高太尉上船。高俅拨三十只大海鳅船,与先锋丘岳、徐京、梅展管领,拨五十只小海鳅船开路,令杨温同长史王瑾,船匠叶春管领。头船上立两面大红绣旗,上书十四个金字道:“搅海翻江冲巨浪,安邦定国灭洪妖。”中军船上,却是高太尉,闻参谋,引著歌儿舞女,自守中军队伍。向那三五十只大海鳅船上,摆开碧油幢,帅字旗,黄钺白旄,朱  盖,中军器械。后面船上,便令王文德,李从吉压阵。此是十一月中时。马军得令先行。水军先锋丘岳、徐京、梅展,三个在头船上,首先进发,飞云卷雾,望梁山泊来。
  当下三个先锋,催动船只,把小海鳅分在两边,挡住小港;大海鳅船,望中进发。众军诸将,正如蟹眼鹤顶,只望前面奔窜,迤逦来到梁山泊深处。只见远远地早有一簇船来,每只船上,只有十四五人,身上都有衣甲,当中坐著一个头领。前面三只船上,插著三把白旗,旗上写道“梁山泊阮氏三雄”;中间阮小二,左边阮小五,右边阮小七。远远地望见明晃晃都是戎装衣甲,却原来尽把金银箔纸糊成的。三个先锋见了,便叫前船上将火炮,火枪,火箭,一齐打放。那三阮全然不惧,料著船近,枪箭射得著时,发声喊,齐跳下水里去了。
  丘岳等夺得三只空船,又行不过三里来水面,见三只快船,抢风摇来。头只船上,只见十数个人,都把青黛黄丹,土朱泥粉,抹在身上,头上披著发,口中打著胡哨,飞也似来。两边两只船上,都只五七个人,搽红画绿不等。中央是玉蟠竿孟康,左边是出洞蛟童威,右边是翻江蜃童猛。这里先锋丘岳,又叫打放火器,只见对面发声喊,都弃了船,一齐跳下水里去了。又捉得三只空船。再行不得三里多路。又见水面上三只中等船来。每船上四把橹,八个人摇动,十余个小喽罗,打著一面红旗,簇拥著一个头领坐在船头上,旗上写“水军头领混江龙李俊”。左边这只船上,坐著这个头领,手执铁枪,打著一面绿旗,上写道“水军头领船火儿张横”。右边那只船上,立著那个好汉,上面不穿衣服,下腿赤著双脚,腰间插著几个铁凿,手中挽个铜 ,打著一面皂旗银字,上书“头领浪里白条张顺”。乘著船,高声说道:“承谢送船到泊。”三个先锋听了,喝教:“放箭!”弓弩响时,对面三只船上众好汉,都翻筋斗跳下水里去了。此是暮冬天气,官军船上,招来的水手军士,那里敢下水去?
  正犹豫间,只听得梁山泊顶上,号炮连珠价响,只见四分五落,芦苇丛中,钻出千百只小船来,水面如飞蝗一般。每只船上,只三五个人,船舱中竟不知有何物。大海鳅船要撞时,又撞不得。水车正要踏动时,前面水底下都填塞定了,车辐板竟踏不动。弩楼上放箭时,小船上人,一个个自顶片板遮护。看看逼将拢来,一个把铙钩搭住了舵,一个把板刀便砍那踏车的军士。早有五六十个爬上先锋船来。官军急要退时,后面又塞定了,急切退不得。前船正混战间,后船又大叫起来。高太尉和闻参谋在中军船上,听得大乱,急要上岸,只听得芦苇中金鼓大振,舱内军士一齐喊道:“船底漏了。”滚滚走入水来。前船后船,尽皆都漏,看看沉下去。四下小船,如蚂蚁相似,望大船边来。高太尉新船,缘何得漏?却原来是张顺引领一班儿高手水军,都把铁凿在船底下凿透船底,四下里滚入水来。
  高太尉爬去舵楼上,叫后船救应,只见一个人从水底下钻将起来,便跳上舵楼来,口里说道:“太尉,我救你性命。”高俅看时,却不认得。那人近前,便一手揪住高太尉巾帻,一手提住腰间束带,喝一声下去,把高太尉扑通地丢下水里去。堪嗟赫赫中军将,翻作淹淹水底人!只见旁边两只小船,飞来救应,拖起太尉上船去。那个人便是“浪里白条”张顺,水里拿人,浑如瓮中捉鳖,手到拈来。
  前船丘岳见阵势大乱,急寻脱身之计,只见傍边水手丛中,走出一个水军来。丘岳不曾提防,被他赶上,只一刀,把丘岳砍下船去。那个便是梁山泊锦豹子杨林。徐京、梅展见杀了先锋丘岳,两节度使奔来杀杨林。水军丛中,连抢出四个小头领来:一个是白面郎君郑天寿,一个是病大虫薛永,一个是打虎将李忠,一个是操刀鬼曹正,一发从后面杀来。徐京见不是头,便跳下水去逃命,不想水底下已有人在彼,又吃拿了。薛永将梅展一枪,搠著腿股,跌下舱里去。原来八个头领,来投充水军,尚兀自有三个在前船上:一个是青眼虎李云,一个是金钱豹子汤隆,一个是鬼脸儿杜兴。众节度使便有三头六臂,到此也施展不得。
  梁山泊宋江、卢俊义,已自各分水陆进攻。宋江掌水路,卢俊义掌旱路。休说水路全胜,且说卢俊义引领诸将军马,从山前大路,杀将出来,正与先锋周昂、王焕马头相迎。周昂见了,当先出马,高声大骂:“反贼,认得俺麽?”卢俊义大喝:“无名小将,死在目前,尚且不知!”便挺枪跃马,直奔周昂,周昂也抡动大斧,纵马来敌。两将就山前大路上交锋,战到二十余合,未见胜败。只听得后队马军,发起喊来。原来梁山泊大队军马,都埋伏在山前两下大林丛中,一声喊起,四面杀将出来。东南关胜、秦明,西北林冲,呼延灼:众多英雄,四路齐到。项元镇、张开那里拦挡得住?杀开条路,先逃性命走了。周昂、王焕不敢恋战,拖了枪斧,夺路而走,逃入济州城中;扎住军马,打听消息。
  再说宋江掌水路,捉了高太尉,急教戴宗传令,不可杀害军士。中军大海鳅船上闻参谋等,并歌儿舞女,一应部从,尽掳过船。鸣金收军,解投大寨。宋江、吴用、公孙胜等,都在忠义堂上,见张顺水渌渌地解到高俅。宋江见了,慌忙下堂扶住,便取过罗缎新鲜衣服,与高太尉重新换了,扶上堂来,请在正面而坐。宋江纳头便拜,口称“死罪!”高俅慌忙答礼。宋江叫吴用,公孙胜扶住拜罢,就请上坐。再叫燕青传令下去:“如若今后杀人者,定依军令,处以重刑!”号令下去,不多时,只见纷纷解上人来:童威、童猛解上徐京;李俊、张横解上王文德;杨雄、石秀解上杨温;三阮解上李从吉;郑天寿、薛永、李忠、曹正解上梅展;杨林解献丘岳首级;李云、汤隆、杜兴,解献叶春、王瑾首级;解珍、解宝掳捉闻参谋,并歌儿舞女,一应部从,解将到来。单单只走了四人:周昂、王焕、项元镇、张开。宋江都教换了衣服,重新整顿,尽皆请到忠义堂上,列坐相待。但是活捉军士,尽数放回济州。另教安排一只好船,安顿歌儿舞女,一应部从,令他自行看守。
  当时宋江便教杀牛宰马,大设筵宴,一面分投赏军,一面大吹大擂,会集大小头领,都来与高太尉相见。各施礼毕,宋江持盏擎杯,吴用、公孙胜执瓶捧案,卢俊义等侍立相待。宋江开口道:“文面小吏,安敢叛逆圣朝,奈缘积累罪尤,逼得如此。二次虽奉天恩,中间委曲奸弊,难以缕陈。万望太尉慈悯,救拔深陷之人,得瞻天日,刻骨铭心,誓图死保。”高俅见了众多好汉,一个个英雄猛烈,林冲,杨志怒目而视,有发作之色,先有了五分惧怯。便道:“宋公明,你等放心!高某回朝,必当重奏,请降宽恩大赦,前来招安,重赏加官,大小义士,尽食天禄,以为良臣。”宋江听了大喜,拜谢太尉。
  当日筵会,甚是整齐;大小头领,轮番把盏,殷勤相劝。高太尉大醉,酒后不觉放荡,便道:“我自小学得一身相扑,天下无对。”卢俊义却也醉了,怪高太尉自夸“天下无对”,便指著燕青道:“我这个小兄弟,也会相扑,三番上岱岳争交,天下无对。”高俅便起身来,脱了衣裳,要与燕青厮扑。众头领见宋江敬他是个天朝太尉,没奈何处,只得随顺听他说;不想要勒燕青相扑,正要灭高俅的嘴,都起身来道:“好,好,且看相扑!”众人都哄下堂去。宋江亦醉,主张不定。两个脱了衣裳,就厅阶上,宋江叫把软褥铺下。两个在剪绒毯上,吐个门户。高俅抢将入来,燕青手到,把高俅扭得定,只一交,颠翻在地褥上,做一块半晌挣不起。这一扑,唤做“夺命扑”。宋江、卢俊义慌忙扶起高俅,再穿了衣服,都笑道:“太尉醉了,如何相扑得成功,切乞恕罪!”高俅惶恐无限,却再入席,饮至夜深,扶入后堂歇了。
  次日,又排筵会,与高太尉压惊,高俅遂要辞回,与宋江等作别。宋江道:“某等淹留大贵人在此,并无异心;若有瞒昧,天地诛戮!”高俅道:“若是义士肯放高某回京,便好全家於天子前保奏义士,定来招安,国家重用。若更翻变,天所不盖,地所不载,死於枪箭之下!”宋江听罢,叩首拜谢。高俅又道:“义士恐不信高某之言,可留下众将为当。”宋江道:“太尉乃大贵人之言,焉肯失信?何必拘留众将。容日各备鞍马,俱送回营。”高太尉谢了:“既承如此相款,深感厚意,只此告回。”宋江等众苦留。当日再排大宴,序旧论新,筵席直至更深方散。
  第三日,高太尉定要下山,宋江等相留不住,再设筵宴送行,将出金银彩缎之类,约数千金,专送太尉,为折席之礼;众节度使以下,另有馈送。高太尉推却不得,只得都受了。饮酒中间,宋江又提起招安一事。高俅道:“义士可叫一个精细之人,跟随某去,我直引他面见天子,奏知你梁山泊衷曲之事,随即好降诏书。”宋江一心只要招安,便与吴用计议,教“圣手书生”萧让,跟随太尉前去。吴用便道:“再教铁叫子乐和作伴,两个同去。”高太尉道:“既然义士相托,便留闻参谋在此为信。”宋江大喜。至第四日,宋江与吴用带二十余骑,送高太尉并众节度使下山,过金沙滩二十里外饯别,拜辞了高太尉,自回山寨,专等招安消息。
  却说高太尉等一行人马,望济州回来,先有人报知,济州先锋周昂、王焕、项元镇、张开,太守张叔夜等出城迎接。高太尉进城,略住了数日,收拾军马,教众节度使各自领兵回程暂歇,听候调用。高太尉自带了周昂,并大小牙将头目,领了三军,同萧让、乐和,一行部从,离了济州,迤逦望东京进发。不因高太尉带领梁山泊两个人来,有分教:风流出众,洞房深处遇君王;细作通神,相府园中寻俊杰。毕竟高太尉回京,怎地保奏招安宋江等众,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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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2 20:17: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一回 燕青月夜遇道君 戴宗定计出乐和

  话说梁山泊好汉,水战三败高俅,尽擒捉上山。宋公明不肯杀害,尽数放还。高太尉许多人马回京,就带萧让、乐和前往京师,听候招安一事,却留下参谋闻焕章在梁山泊里。那高俅在梁山泊时,亲口说道:“我回到朝廷,亲引萧让等,面见天子,便当力奏保举,火速差人前来招安。”因此上就叫乐和为伴,与萧让一同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梁山泊众头目商议,宋江道:“我看高俅此去,未知真实。”吴用笑道:“我观此人,生得蜂目蛇形,是个转面忘恩之人。他折了许多军马,废了朝廷许多钱粮,回到京师,必然推病不出,朦胧奏过天子,权将军士歇息,萧让、乐和软监在府里。若要等招安,空劳神力!”宋江道:“似此怎生奈何?招安犹可,又且陷了二人。”吴用道:“哥哥再选两个乖觉的人,多将金宝前去京师,探听消息,就行钻刺关节,把衷情达知今上,令高太尉藏匿不得:此为上计。”  燕青便起身说道:“旧年闹了东京,是小弟去李师师家入肩。不想这一场大闹,他家已自猜了八分。只有一件,他却是天子心爱的人,官家那里疑他。他自必然奏说:‘梁山泊知得陛下在此私行,故来惊吓,已是遮过了。’”如今小弟多把些金珠去那里入肩,枕头上关节最快。小弟可长可短,见机而作。”宋江道:“贤弟此去,须担干系!”戴宗便道:“小弟帮他去走一遭。”“神机军师”朱武道:“兄长昔日打华州时,尝与宿太尉有恩。此人是个好心的人。若得本官於天子前早晚题奏,亦是顺事。”宋江想起九天玄女之言,“遇宿重重喜”,莫非正应著此人身上。便请闻参谋来堂上同坐。
  宋江道:“相公曾认得太尉宿元景麽?”闻焕章道:“他是在下同窗朋友,如今和圣上寸步不离。此人极是仁慈宽厚,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宋江道;“实不瞒相公说:我等疑高太尉回京,必然不奏招安一节。宿太尉旧日在华州降香,曾与宋江有一面之识。今要使人去他那里打个关节,求他添力,早晚於天子处题奏,共成此事。”闻参谋答道:“将军既然如此,在下当修尺书奉去。”宋江大喜。随即教取纸笔来,一面焚起好香,取出玄女课,望空祈祷,卜得个上上大吉之兆。随即置酒,与戴宗、燕青送行。收拾金珠细软之物,两大笼子,书信随身藏了,仍带了开封府印信公文。两个扮作公人,辞了头领下山,渡过金沙滩,望东京进发。戴宗托著雨伞,背著个包裹。燕青把水火棍挑著笼子,拽扎起罗衫,腰系著缠袋,脚下都是腿 护膝,八搭麻鞋。於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
  不则一日,来到东京,不由顺路入城,却转过万寿门来。两个到得城门边,把门军挡住。燕青放下笼子,打著乡谈说道:“你做甚麽挡我?”军汉道:“殿帅府有钧旨,梁山泊诸色人等,恐有夹带入城,因此著仰各门,但有外乡客人出入,好生盘诘。”燕青笑道:“你便是了事的公人,将著自家人,只管盘问。俺两个从小在开封府勾当,这门下不知出入了几万遭,你颠倒只管盘问,梁山泊人,眼睁睁的都放他过去了。”便向身边取出假公文,劈面丢将去道:“你看,这是开封府公文不是?”那监门官听得喝道:“既是开封府公文,只管问他怎地?放他入去!”燕青一把抓了公文,揣在怀里,挑起笼子便走。戴宗也冷笑了一声。两个迳奔开封府前来,寻个客店安歇了。
  次日,燕青换领布衫穿了,将搭膊系了腰,换顶头巾,歪戴著,只做小闲模样。笼内取了一帕子金珠,吩咐戴宗道:“哥哥,小弟今日去李师师家干事,倘有些撅撒,哥哥自快回去。”吩咐戴宗了当,一直取路,迳奔李师师家来。到得门前看时,依旧曲槛雕栏,绿窗朱户,比先时又修得好。燕青便揭起斑竹帘子,从侧首边转将入来,早闻得异香馥郁。入到客位前,见周回吊挂,名贤书画;檐下放著三二十盆怪石苍松;坐榻尽是雕花香楠木;坐褥尽铺锦绣。燕青微微地咳嗽一声,丫鬟出来见了,便传报李妈妈出来。看见是燕青,吃了一惊,便道:“你如何又来此间?”燕青道:“请出娘子来,小人自有
  话说。”李妈妈道:“你前番连累我家,坏了房子。你有话便话。”燕青道:“须是娘子出来,方才说的。”  李师师在帘子后听了多时,转将出来。燕青看时,别是一般风韵:但见容貌似海棠滋晓露,腰肢如杨柳袅东风,浑如阆苑琼姬,绝胜桂宫仙姊。当下李师师轻移莲步,款蹙湘裙,走到客位里面。燕青起身,把那帕子放在桌上,先拜了李妈妈四拜,后拜李行首两拜。李师师谦让道:“免礼!俺年纪幼小,难以受拜。”燕青拜罢,起身道:“前者惊恐,小人等安身无处。”李师师道:“你休瞒我,你当初说道是:‘张闲,那两个是山东客人。’临期闹了一场,不是我巧言奏过官家,别的人时,却不满门遭祸!他留下词中两句,道是:“六六雁行连八九,只等金鸡消息。”我那时便自疑惑,正待要问,谁想驾到,后又闹了这场,不曾问得。今喜汝来,且释我心中之疑。你不要隐瞒,实对我说知;若不明言,绝无干休!”    燕青道:“小人实诉衷曲,花魁娘子,休要吃惊!前番来的那个黑矮身材,为头坐的,正是‘呼保义’宋江;第二位坐的白俊面皮,三牙髭须那个,便是柴世宗嫡派子孙,‘小旋风’柴进;这公人打扮,立在面前的,便是‘神行太保’戴宗;门首和杨太尉厮打的,正是‘黑旋风’李逵;小人是北京大名府人氏,人都唤小人做‘浪子’燕青。当初俺哥哥来东京求见娘子,教小人诈作张闲,来宅上入肩。俺哥哥要见尊颜,非图买笑迎欢,只是久闻娘子遭际今上,以此亲自特来告诉衷曲,指望将替天行道,保国安民之心,上达天听,早得招安,免致生灵受苦。若蒙如此,则娘子是梁山泊数万人之恩主也!如今被奸臣当道,谗佞专权,闭塞贤路,下情不能上达,因此上来寻这条门路,不想惊吓娘子。今俺哥哥无可拜送,有些少微物在此,万望笑留。”燕青便打开帕子,摊在桌上,都是金珠宝贝器皿。那虔婆爱的是财,一见便喜,忙叫婢子收拾过了,便请燕青进里面小阁儿内坐地,安排好细食茶果,殷勤相待。原来李师师家,皇帝不时间来,因此上公子王孙,富豪子弟,谁敢来他家讨茶吃!
  且说当时铺下盘馔酒果,李师师亲自相待。燕青道:“小人是个该死的人,如何敢对‘花魁娘子’坐地?”李师师道:“休恁地说!你这一班义士,久闻大名,只是奈缘中间无有好人,与汝们众位作成,因此上屈沉水泊。”燕青道:“前番陈太尉来招安,诏书上并无抚恤的言语,更兼抵换了御酒。第三番领诏招安,正是诏上要紧字样,故意读破句读:“除宋江,卢俊义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因此上,又不曾归顺。童枢密引将军来,只两阵,杀得片甲不归。次后高太尉役天下民夫,造船征进,只三阵,人马折其大半,高太尉被俺哥哥活捉上山,不肯杀害,重重管待,送回京师,生擒人数,尽都放还。他在梁山泊说了大誓,如回到朝廷,奏过天子,便来招安,因此带了梁山泊两个人来,一个是秀才萧让,一个是能唱乐和,眼见得把这两人藏在家里,不肯令他出来;损兵折将,必然瞒著天子。”  李师师道:“他这等破耗钱粮,损折兵将,如何敢奏?这话我尽知了。且饮数杯,别作商议。”燕青道:“小人天性不能饮酒。”李师师道:“路远风霜到此,开怀也饮几杯。”燕青被央不过,一杯两盏,只得陪侍。原来这李师师是个风尘妓女,水性的人,见了燕青这表人物,能言快说,口舌利便,倒有心看上他。酒席之间,用些话来嘲惹他;数杯酒后,一言半语,便来撩拨。燕青是个百伶百俐的人,如何不省得?他却是好汉胸襟,怕误了哥哥大事,那里敢来承惹?
  李师师道:“久闻得哥哥诸般乐艺,酒边闲听,愿闻也好。”燕青答道:“小人颇学得些本事,怎敢在娘子跟前卖弄?”李师师道:“我便先吹一曲,教哥哥听!”便唤丫鬟取箫来,锦袋内掣出那管凤箫。李师师接来,口中轻轻吹动,端的是穿云裂石之声。燕青听了,喝采不已。李师师吹了一曲,递过箫来,与燕青道:“哥哥也吹一曲,与我听则个!”燕青却要那婆娘欢喜,只得把出本事来,接过箫,便呜呜咽咽,也吹一曲。李师师听了,不住声喝采说道:“哥哥原来恁地吹得好箫!”李师师取过阮来,拨个小小的曲儿,教燕青听,果然是玉佩齐鸣,黄莺对啭,余韵悠扬。燕青拜谢道:“小人也唱个曲儿,服侍娘子。”顿开咽喉便唱,端的是声清韵美,字正腔真。唱罢又拜。李师师执盏擎杯,亲与燕青回酒谢唱,口儿里悠悠放出些妖娆声嗽,来惹燕青;燕青紧紧的低了头,唯喏而已。
  数杯之后,李师师笑道:“闻知哥哥好身纹绣,愿求一观如何?”燕青笑道:“小人贱体,虽有些花绣,怎敢在娘子跟前揎衣裸体?”李师师说道:“锦体社家子弟,那里去问揎衣裸体!”三回五次,定要讨看。燕青只得脱膊下来,李师师看了,十分大喜,把尖尖玉手,便摸他身上。燕青慌忙穿了衣裳。李师师再与燕青把盏,又把言语来调他。燕青恐怕他动手动脚,难以回避,心生一计,便动问道:“娘子今年贵庚多少?”李师师答道:“师师今年二十有七。”燕青说道:“小人今年二十有五,却小两年。娘子既然错爱,愿拜为姊姊!”燕青便起身,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八拜。这八拜是拜住那妇人一点邪心,中间里好干大事;若是第二个,在酒色之中的,也把大事坏了。因此上单显燕青心如铁石,端的是好男子。当时燕青又请李妈妈来,也拜了,拜做乾娘。
  燕青辞回,李师师道:“小哥只在我家下,休去店东宿。”燕青道:“既蒙错爱,小人回店中,取了些东西便来。”李师师道:“休教我这里专望。”燕青道:“店中离此间不远,少刻便到。”燕青暂别了李师师,迳到客店中,把上件事和戴宗说了。戴宗道:“如此最好!只恐兄弟心猿意马,拴缚不定。”燕青道:“大丈夫处世,若为酒色而忘其本,此与禽兽何异?燕青但有此心,死於万剑之下!”戴宗笑道:“你我都是好汉,何必说誓!”燕青道:“如何不说誓,兄长必然生疑!”戴宗道:“你当速去,善觑方便,早干了事便回,休教我久等。宿太尉的书,也等你来下。”燕青收拾一包零碎金珠细软之物,再回李师师家,将一半送与李妈妈,一半散与全家大小,无一个不欢喜。便向客位侧边,收拾一间房,教燕青安歇,合家大小,都叫叔叔。
  也是缘法凑巧,至夜,却好有人来报,天子今晚到来。燕青听得,便去拜告李师师道:“姊姊做个方便,今夜教小弟得见圣颜,告得纸御笔赦书,赦了小弟罪犯,出自姊姊之德!”李师师道:“今晚定教你见天子一面,你却把些本事,动达天颜,赦书何愁没有?”看看天晚,月色朦胧,花香馥郁,兰麝芬芳,只见道君皇帝,引著一个小黄门,扮做白衣秀士,从地道中迳到李师师家后门来。到得合子里坐下,便教前后关闭了门户,明晃晃点起灯烛荧煌。李师师冠梳插带,整肃衣裳,前来接驾。拜舞起居,寒温已了,天子命去其整妆衣服,相待寡人。李师师承旨,去其服色,迎驾入房。家间已准备下诸般细果,异品肴馔,摆在面前。
  李师师举杯上劝天子,天子大喜,叫:“爱卿近前,一处坐地!”李师师见天子龙颜大喜,向前奏道:“贱人有个姑舅兄弟,从小流落外方,今日才归,要见圣上,未敢擅便,乞取我王圣鉴。”天子道:“既然是你兄弟,便宣将来见寡人,有何妨?”婢子遂唤燕青直到房内,面见天子。燕青纳头便拜。官家看了燕青一表人物,先自大喜。李师师叫燕青吹萧,服侍圣上饮酒,少刻又拨一回阮,然后叫燕青唱曲。燕青再拜奏道:“所记无非是淫词艳曲,如何敢服侍圣上?”官家道:“寡人私行妓馆,其意正要听艳曲消闷,卿当勿疑。”燕青借过象板,再拜罢,对李师师道:“音韵差错,望姊姊见教。”燕青顿开喉咽,手拿象板,唱渔家傲一曲,道是:
  一别家山音信杳,百种相思,肠断何时了。燕子不来花又老,一春瘦的腰儿小。薄幸郎君何日到,想自当初,莫要相逢好。好梦欲成还又觉,绿窗但觉莺啼晓。
  燕青唱罢,真乃是新莺乍啭,清韵悠扬。天子甚喜,命教再唱。燕青拜倒在地,奏道:“臣有一只减字木兰花,上达天听。”天子道:“好,寡人愿闻!”燕青拜罢,遂唱减字木兰花一曲,道是:
  听哀告,听哀告!贱躯流落谁知道,谁知道,极天罔地,罪恶难分颠倒。有人提出火坑中,肝胆常存忠孝,常存忠孝,有朝须把大恩人报!
  燕青唱罢,天子失惊,便问:“卿何故有此曲?”燕青大哭,拜在地下。天子转疑,便道:“卿且诉胸中之事,寡人与卿理会。”燕青奏道:“臣有迷天之罪,不敢上奏!”天子曰:“赦卿无罪,但奏不妨!”燕青奏道:“臣自幼飘泊江湖,流落山东,跟随客商,路经梁山泊过,致被劫掳上山,一住三年。今年方得脱身逃命,走回京师,虽然见得姊姊,则是不敢上街行走。倘或有人认得,通与做公的,此时如何分说?”李师师便奏道:“我兄弟心中,只有此苦,望陛下做主则个!”天子笑道:“此事容易,你是李行首兄弟,谁敢拿你!”燕青以目送情与李师师。李师师撒娇撒痴,奏天子道:“我只要陛下亲书一道赦书,赦免我兄弟,他才放心。”天子云:“又无御宝在此,如何写得?”李师师又奏道:“陛下亲书御笔,便强似玉宝天符。救济兄弟做的护身符时,也是贱人遭际圣时。”天子被逼不过,只得命取纸笔。
  婢子随即捧过文房四宝。燕青磨得墨浓,李师师递过紫毫象管,天子拂开花嫩黄纸,横内大书一行。临写,又问燕青道:“寡人忘卿姓氏。”燕青道:“男女唤做燕青。”天子便写御书道:
  神霄王府真主宣和羽士虚靖道君皇帝,特赦燕青本身一应无罪,诸司不许拿问!
  写罢,下面押个御书花字。燕青再拜,叩头受命,李师师执盏擎杯谢恩。天子便问:“汝在梁山泊,必知那里备细。”燕青奏道:“宋江这伙,旗上大书“替天行道”,堂设“忠义”为名,不敢侵占州府,不肯扰害良民,单杀赃官污吏才佞之人,只是早望招安,愿与国家出力。”天子乃曰:“寡人前者两番降诏,遣人招安,如何抗拒,不伏归降?”燕青奏道:“头一番招安,诏书上并无抚恤招谕之言,更兼抵换了御酒,尽是村醪,以此变了事情。第二番招安,故把诏书读破句读,要除宋江,暗藏弊幸,因此变了事情。童枢密引军到来,只两阵,杀得片甲不回。高太尉提督军马,又役天下民夫,修造战船征进,不曾得梁山泊一根折箭;只三阵,杀得手脚无措,军马折其三停,自己亦被活捉上山,许了招安,方才放回,又带了山上二人在此,却留下闻参谋在彼质当。”  天子听罢,便叹道:“寡人怎知此事!童贯回京时奏说:‘军士不服暑热,暂且收兵罢战。’高俅回京奏道:‘病患不能征进,权且罢战回京。’”李师师奏道:“陛下虽然圣明,身居九重,却被奸臣闭塞贤路,如之奈何?”天子嗟叹不已。约有更深,燕青拿了赦书,叩头安置,自去歇息。天子与李师师上榻同
  寝,当夜五更,自有内侍黄门接将去了。燕青起来,推道清早干事,迳来客店里,把说过的话,对戴宗一一说知。戴宗道:“既然如此,多是幸事。我两个去下宿太尉的书。”燕青道:“饭罢便去。”  两个吃了些早饭,打挟了一笼子金珠细软之物,拿了书信,迳投宿太尉府中来。街坊上借问人时,说太尉在内里未归。燕青道:“这早晚正是退朝时分,如何未归?”街坊人道:“宿太尉是今上心爱的近侍官员,早晚与天子寸步不离,归早归晚,难以指定。”正说之间,有人报道:“这不是太尉来也!”燕青大喜,便对戴宗道:“哥哥,你只在此衙门前伺候,我自去见太尉去。”燕青近前,看见一簇锦衣花帽从人,拥著轿子。燕青就当街跪下,便道:“小人有书札上呈太尉。”宿太尉见了,叫道:“跟将进来!”燕青随到厅前。太尉下了轿子,便投侧首书院里坐下。太尉叫燕青入来,便问道:“你是那里来的干人?”燕青道:“小人从山东来,今有闻参谋书札上呈。”太尉道:“那个闻参谋?”燕青便向怀中取出书,呈递上去。宿太尉看了封皮,说道:“我道是那个闻参谋,原来是我幼年间同窗的闻焕章!”遂拆开书来看时,写道:
  侍生闻焕章沐手百拜奉书太尉恩相钧座前:
  贱子自髫年时,出入间墙,已三十载矣!昨蒙高殿帅召至军前,参谋大事。奈缘劝谏不从,忠言不听,三番败绩,言之甚羞。高太尉与贱子,一同被掳,陷於缧 ,义士宋公明,宽裕仁慈,不忍加害。今高殿帅带领梁山萧让,乐和赴京,欲请招安,留贱子在此质当。万望恩相不惜齿牙,早晚於天子前题奏,速降招安之典,俾令义士宋公明等,早得释罪获恩,建功立业,国家幸甚,天下幸甚!救取贱子,实领再生之赐。拂楮拳拳,幸垂照察。
  宣和四年春正月 日 焕章再拜奉上
  宿太尉看了书,大惊,便问道:“你是谁?”燕青答道:“男女是梁山泊‘浪子’燕青。”随即出来,取了笼子,迳到书院里。燕青禀道:“太尉在华州降香时,多曾服侍太尉来,恩相缘何忘了。宋江哥哥有些微物相送,聊表我哥哥寸心。每日占卜课内,只著求太尉提拔救济。宋江等满眼只望太尉来招安;若得恩相早晚於天子前题奏此事,则梁山泊十万人之众,皆感大恩!哥哥责著限次,男女便回。”燕青拜辞了,便出府来,宿太尉使人收了金珠宝物,已有在心。
  且说燕青便和戴宗回店中商议:“这两件事都有些次第,只是萧让、乐和在高太尉府中,怎生得出?”戴宗道:“我和你依旧扮作山人,去高太尉府前伺候。等他府里有人出来,把些金银贿赂与他,赚得一个厮见。通了消息,便有商量。”当时两个换了结束,带将金银,迳投太平桥来,在衙门前窥望了一回。只见府里一个年纪小的虞候,摇摆将出来,燕青便向前与他施礼。那虞候道:“你是甚人?”燕青道:“请干办到茶肆中说话。”两个到阁子内,与戴宗相见了,同坐吃茶。燕青道:“实不瞒干办说:前者太尉从梁山泊带来那两个人,一个跟的叫做乐和,与我这哥哥是亲眷,思量要见他一见,因此上相央干办。”虞候道:“你两个且休说,节堂深处的勾当,谁理会得?”戴宗便向袖内取出一锭大银,放在桌子上,对虞候道:“足下只引得乐和出来,相见一面,不要出衙门,便送这锭银子与足下。”那人见了财物,一时利动人心,便道:“端的有这两个人在里面。太尉钧旨,只教养在后花园里歇宿。我与你唤他出来,说了话,你休失信,把银子与我。”戴宗道:“这个自然。”那人便起身吩咐道:“你两个只在此茶坊里等我。”那人急急入府去了。
  戴宗,燕青两个在茶房中,等不到半个时辰,只见那小虞候慌慌出来说道:“先把银子来,乐和已叫出在耳房里了。”戴宗与燕青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就把银子与他。虞候得了银子,便引燕青耳房里来见乐和。那虞候道:“你两个快说了话便去!”燕青便与乐和道:“我同戴宗在这里定计,赚得你两个出去。”乐和道:“直把我两个养在后花园中,墙垣又高,无计可出,折花梯子,尽都藏过了,如何能勾出来。燕青道:“靠墙有树麽?”乐和道:“旁边一遭,都是大柳树。”燕青道:“今夜晚间,只听咳嗽为号。我在外面,漾过两条索去,你就相近的柳树上,把索子绞缚了。我两个在墙外,各把一条索子扯住,你两个就从索上盘将出来。四更为期,不可失误。”那虞候便道:“你两个只管说甚的?快去罢!”乐和自入去了,暗暗通报了萧让,燕青急急去与戴宗说知,当日至夜伺候著。
  且说燕青,戴宗两个,就街上买了两条索子,藏在身边,先去高太尉府后看了落脚处。原来离府后是条河,河边却有两只空船缆著,离岸不远。两个便就空船里伏了,看看听得更鼓已打四更,两个便上岸来,著墙后咳嗽,只听得墙里应声咳嗽,两边都已会意,燕青便把索来漾将过去。约莫里面拴缚牢了,两个在外面对绞定,紧紧地拽住索头。只见乐和先盘出来,随后便是萧让,两个都溜将下来,却把索子丢入墙内去了。却去敲开客店门,房中取了行李,就店中打火,做了早饭吃,算了房宿钱。四个来到城门边,等门开时,一涌出来,望梁山泊回报消息。不是这四个回来,有分教:宿太尉单奏此事,梁山泊全受招安。毕竟宿太尉怎生奏请圣旨,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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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2 20: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二回 梁山泊分金大买市 宋公明全伙受招

  话说燕青在李师师家遇见道君皇帝,告得一道本身赦书,次后见了宿太尉,又和戴宗定计,去高太尉府中,赚出萧让、乐和。四个人等城门开时,随即出城,迳赶回梁山泊来,报知上项事务。
  且说李师师当夜不见燕青来家,心中亦有些疑虑。却说高太尉府中亲随人,次日供送茶饭与萧让、乐和,就房中不见了二人,慌忙报知都管。都管便来花园中看时,只见柳树边拴著两条绳索,已知走了二人,只得报知太尉。高俅听罢,吃了一惊,越添忧闷,只在府中推病不出。
  次日五更,道君皇帝设朝,驾坐文德殿。文武两班齐,天子宣命卷帘,旨令左右近臣,宣枢密使童贯出班。问道:“你去岁统十万大军,亲为招讨,征进梁山泊,胜败如何?”童贯跪下,便奏道:“臣旧岁统率大军,前去征进,非不效力,奈缘暑热,军士不伏水土,患病者众,十死二三,臣见军马艰难,以此权且收兵罢战,各归本营操练。所有“御林军”,於路病患,多有损折。次后降诏,此伙贼人,不伏招抚。及高俅以舟师征进,亦中途抱病而返。”天子大怒,喝道:“都是汝等妒贤嫉能,奸佞之臣,瞒著寡人行事!你去岁统兵征伐梁山泊,如何只两阵,被寇兵杀的人马辟易,片甲只骑无还,遂令王师败绩。次后高俅那厮,废了州邵多少钱粮,陷害了许多兵船,折了若干军马,自己又被寇活捉上山,宋江等不肯杀害,放将回来。寡人闻宋江这伙,不侵州府,不掠良民,只待招安,与国家出力,都是汝等不才贪佞之臣,枉受朝廷爵禄,坏了国家大事!汝掌管枢密,岂不自惭!本当拿问,姑免这次,再犯不饶!”童贯默默无言,退在一边。
  天子又问:“你大臣中,谁可前去招抚梁山泊宋江等一班人众?”圣宣未了,有殿前太尉宿元景出班跪下,奏道:“臣虽不才,愿往一遭。”天子大喜:“寡人御笔亲书丹诏。”便叫备上御案,拂开诏纸,天子就御案上亲书丹诏。左右近臣,奉过御宝,天子自行用讫。又命库藏官,教取金牌三十六面,银牌七十二面,红锦三十六疋,绿锦七十二疋,黄封御酒一百八瓶,尽付与宿太尉。又赠正从表里二十四疋,金字招安御旗一面,限次日便行。宿太尉就文德殿辞了天子。百官朝罢,童枢密羞惭满面,回府推病,不敢入朝。高太尉闻知,恐惧无措,亦不敢入朝。
  且说宿太尉打担了御酒,金银牌面,段疋,表里之物,上马出城,打起御赐金字黄旗,众官相送出南薰门,投济州进发,不在话下。
  却说燕青,戴宗,萧让,乐和四个,连夜到山寨,把上件事都说与宋公明并头领知道。燕青便取出道君皇帝御笔亲写赦书,与宋江等众人看了。吴用道:“此回必有佳音!”宋江焚起好香,取出九天玄女课来,望空祈祷祝告了,卜得个上上大吉之兆。宋江大喜,此事必成。再烦戴宗,燕青前去探听虚实,作急回报,好做准备。戴宗,燕青去了数日,回来报说:“朝廷差宿太尉亲奉丹诏,更有御酒,金银牌面,红绿锦段,表里,前来招安,早晚到也!”宋江听罢,大喜,在忠义堂上,忙传将令,分拨人员,从梁山泊直抵济州地面,扎缚起二十四座山棚,上面都是结彩悬花,下面陈设笙箫鼓乐;各处附近州郡,雇倩乐人,分拨於各山棚去处,迎接诏书。每一座山棚上,拨一个小头目监管。一壁教人分投买办果品,海味,按酒,乾食等项,准备筵宴茶饭席面。
  且说宿太尉奉诏来梁山泊招安,一干人马,迤逦都到济州。太守张叔夜出郭迎接入城,馆驿中安下。太守起居宿太尉已毕,把过接风酒。张叔夜禀道:“朝廷颁诏来招安,已是二次,盖因不得其人,误了国家大事。今者太尉此行,必与国家立大功也!”宿太尉乃言:“天子近闻梁山泊一伙,以义为主,不侵州郡,不害良民,口称替天行道,今差下官捧到天子御笔亲书丹诏,并赐金牌三十六面,银牌七十二面,红锦三十六疋,绿锦七十二疋,黄封御酒一百八瓶,表里二十四疋,来此招安,礼物轻否?”张叔夜道:“这一班人,非在礼物轻重,要图忠义报国,扬名后代。若得太尉早来如此,也不教国家损兵折将,虚耗了钱粮。此一伙义士归降之后,必与朝廷建功立业。”宿太尉道:“下官在此专待,有烦太守亲往山寨报知,著令准备迎接。”张叔夜答道:“小官愿往。”随即上马出城,带了十数个从人,迳投梁山泊来。
  到得山下,早有小头目接著,报上寨里来。宋江听罢,慌忙下山,迎接张太守上山,到忠义堂上,相见罢,张叔夜道:“义士恭喜!朝廷特遣殿前宿太尉,擎丹诏,御笔亲书,前来招安。
  并赐金牌,表里,御酒,段疋,见在济州城内。义士可以准备迎接诏旨。”宋江大喜,以手加额道:“宋江等再生之幸!”当时留请张太守茶饭。张叔夜道:“非是下官拒意,惟恐太尉见怪回迟。”宋江道:“略奉一杯,非敢为礼。”张叔夜坚执便行。宋江忙教托出一盘金银相送。张太守见了,便道:“这个决不敢受!”宋江道:“些少微物,聊表寸心。若事毕之后,尚容图报。”张叔夜道:“深感义士厚意,且留於大寨,却来请领,亦未为晚。”  宋江便差大小军师,吴用,朱武,并萧让,乐和四个,跟随张太守下山,直往济州来,参见宿太尉。约至后日,众多大小头目,离寨三十里外,伏道相迎。当时吴用等跟随太守张叔夜连夜下山,直到济州。次日,来馆驿中,参见宿太尉,拜罢,跪在面前。宿太尉教平身起来,俱各命坐。四个谦让,那里敢坐。太尉问其姓氏,吴用答道:“小生吴用,在下朱武、萧让、乐和,奉兄长宋公明命,特来迎接恩相。兄长与弟兄,后日离寨三十里外,伏道迎接。”宿太尉大喜,便道:“加亮先生,自从华州一别之后,已经数载,谁想今日得与重会!下官知汝弟兄之心,素怀忠义,只被奸臣闭塞,谗佞专权,使汝众人,下情不能上达。目今天子悉已知之,特命下官捧到天子御笔亲书丹诏,金银牌面,红绿锦段,御酒,表里,前来招安。汝等勿疑,尽心受领。”吴用等再拜称谢道:“山野狂夫,有劳恩相降临。感蒙天恩,皆出太尉之赐。众弟兄刻骨铭心,难以补报。”张叔夜一面设宴管待。
  到第三日清晨,济州装起香车三座,将御酒另一处龙凤盒内装著;金银牌面,红绿锦段,另一处扛抬;御书丹诏,龙亭内安放。宿太尉上了马,靠龙亭东行,太守张叔夜骑马在后相陪;吴用等四人,乘马跟著;大小人伴,一齐簇拥。前面马上,打著御赐销金黄旗,金鼓旗 队伍开路,出了济州,迤逦前行。未及十里,早迎著山棚。宿太尉在马上看了,见上面结彩悬花,下面笙箫鼓乐,迫道迎接。再行不过数十里,又是结彩山棚。前面望见香烟接道,宋江、卢俊义跪在面前,背后众头领齐齐都跪在地下,迎接恩诏。宿太尉道:“都教上马。”一同迎至水边,那梁山泊千百只战船,一齐渡将过去,直至金沙滩上岸。三关之上,三关之下,鼓乐喧天,军士导从,仪卫不断,异香缭绕,直至忠义堂前下马。香车龙亭,安放忠义堂上。中间设著三个几案,都用黄罗龙凤桌围著。正中设万岁龙牌,将御书丹诏,放在中间,金银牌面,放在左边,红绿锦段,放在右边,御酒表里,亦放於前。金炉内焚著好香。宋江,卢俊义邀请宿太尉,张太守上堂设坐。左边立著萧让,乐和,右边立著裴宣,燕青。宋江,卢俊义等,都跪在堂前。裴宣喝拜。拜罢,萧让开读诏文。
  制曰:朕自即位以来,用仁义以治天下,公赏罚以定干戈,求贤未尝少怠,爱民如恐不及,遐迩赤子,咸知朕心。切念宋江,卢俊义等,素怀忠义,不施暴虐,归顺之心已久,报效之志凛然。虽有犯科,各有所由,察其衷情,深可怜悯。今特差殿前太尉宿元景,捧诏书亲到梁山水泊,将宋江等大小人员所犯罪恶,尽行赦免。给降金牌三十六面,红锦三十六疋,赐与宋江等上头领;银牌七十二面,绿锦七十二疋,赐与宋江部下头目。赦书到日,莫负朕心,早早归顺,必当重用。故兹诏赦,想宜悉知。
  宣和四年春二月 日诏示
  萧让读罢丹诏,宋江等三呼万岁,再拜谢恩已毕,宿太尉取过金银牌面,红绿锦段,令裴宣依次照名给散已罢。叫开御酒,取过银酒海,都倾在里面,随即取过镟杓舀酒,就堂前温热,倾在银壶内。宿太尉执著金锺,斟过一杯酒来,对众头领道:“宿元景虽奉君命,特将御酒到此,命赐众头领,诚恐义士见疑,元景先饮此杯,与众义士看,勿得疑虑。”众头领称谢不已。宿太尉饮毕,再斟酒来,先劝宋江,宋江举杯跪饮。然后卢俊义,吴用,公孙胜,陆续饮酒,遍劝一百单八名头领,俱饮一杯。宋江传命,教收起御酒,却请太尉居中而坐,众头领拜覆起居。宋江进前称谢道:“宋江昨者西岳得识台颜,多感太尉恩厚,於天子左右,力奏救拔,宋江等再见天日之光,铭心刻骨,不敢有忘。”
  宿太尉道:“元景虽知义士等忠义凛然,替天行道,奈缘不知就里委曲之事,因此,天子左右未敢题奏,以致耽误了许多时。前者收得闻参谋书,又蒙厚礼,方知有此衷情。其日天子在披香殿上,官家与元景闲论,问起义士,以此元景奏知此事。不期天子已知备细,与某所奏相同。次日,天子驾坐文德殿,就百官之前,痛责童枢密,深怪高太尉,累次无功;亲命取过文房四宝,天子御笔亲书丹诏,特差宿某,亲到大寨,启请众头领。烦望义士早早收拾朝京,休负圣天子宣召抚安之意。”众皆大喜,拜手称谢。礼毕,张太守推说地方有事,别了太尉,自回城内去了。
  这里且说宋江,教请出闻参谋相见,宿太尉欣然话旧,满堂欢喜。当请宿太尉居中上坐,闻参谋对席相陪。堂上堂下,皆列位次,大设筵宴,轮番把盏。厅前大吹大擂。虽无炮龙烹凤,端的是肉山酒海。当日尽皆大醉,各扶归幕次安歇。次日又排筵,各各倾心露胆,讲说平生之怀。第三日,再排席面,请宿太尉游山,至暮尽醉方散。倏尔已经数日,宿太尉要回,宋江等坚意相留。宿太尉道:“义士不知就里,元景奉天子圣旨而来,到此数日之久,荷蒙英雄慨然归顺,大义俱全。若不急回,诚恐奸臣相妒,别生异议。”宋江等道:“太尉既然如此,不敢苦留。今日尽此一醉,来早拜送恩相下山。”当时会集大小头领,尽来集义饮宴。吃酒中间,众皆称谢。宿太尉又用好言抚恤,至晚方散。
  次日早晨,安排车马,宋江亲捧一盘金珠,到宿太尉幕次,再拜上献。宿太尉那里肯受。宋江再三献纳,方才收了。打叠衣箱,拴束行李鞍马,准备起程。其余跟来人数,连日自是朱武,乐和管待,依例饮馔,酒量高低,并皆厚赠金银财帛,众人皆喜。仍将金宝赠送闻参谋,亦不肯受。宋江坚执奉承,才肯收纳。宋江遂请闻参谋随同宿太尉回京师。梁山泊大小头领,金鼓细乐,相送太尉下山,渡过金沙滩,俱送过三十里外,众皆下马,与宿太尉把盏饯行。宋江当先执盏擎杯道:“太尉恩相回见天颜,善言保奏。”宿太尉回道:“义士但且放心,只早早收拾朝京为上。军马若到京师来,可先使人到我府中通报。俺先奏闻天子,使人持节来迎,方见十分公气。”宋江道:“恩相容覆:小河水洼,自从王伦上山开创之后,却是晁盖上山,今至宋江,已经数载,附近居民,扰害不浅。”小可愚意,今欲罄竭资财,买市十日,收拾已了,便当尽数朝京,安敢迟滞。亦望太尉将此愚衷,上达天听,以宽限次。”宿太尉应允,别了众人,带了开诏,一干人马,自投济州而去。
  宋江等却回大寨,到忠义堂上,鸣鼓聚众;大小头领坐下,诸多军校都到堂前。宋江传令:“众弟兄在此,自从王伦开创山寨以来,次后晁天王上山建业,如此兴旺。我自江州得众兄弟相救到此,推我为尊,已经数载。今日喜得朝廷招安,重见天日之面,早晚要去朝京,与国家出力。今来汝等众人,但得府库之物,纳於库中公用,其余所得之资,并从均分。我等一百八人,上应天星,生死一处。今者天子宽恩降诏,赦罪招安,大小众人,尽皆释其所犯。我等一百八人,早晚朝京面圣,莫负天子洪恩。汝等军校,也有自来落草的,也有随众上山的,亦有军官失陷的,亦有掳掠来的。今次我等受了招安,俱赴朝廷。你等如愿去的,作数上名进发;如不愿去的,就这里报名相辞。我自赍发你等下山,任从生理。”宋江号令已罢,著落裴宣,萧让照数上名。号令一下,三军各各自去商议。当下辞去的,也有三五千人,宋江皆赏钱物,赍发去了;愿随去充军者,作数报官。次日,宋江又令萧让写了告示,差人四散去贴,晓示临近州郡乡镇村坊,各各报知,仍请诸人到山买市十日。其告示曰:
  梁山泊义士宋江等,谨以大义布告四方。向因聚众山林,多扰四方百姓。今日幸蒙天子宽仁厚德,特降诏书,赦免本罪,招安归降,朝暮朝觐,无以酬谢,就本身买市十日。倘蒙不外, 价前来,一一报答,并无虚谬。特此告知,远近居民,勿疑辞避,惠然光临,不胜万幸。
  宣和四年三月 日梁山泊义士宋江等谨请萧让写毕告示,差人去附近州郡,及四散村坊,尽行贴遍。发库内金珠宝贝,彩段绫罗,纱缎等项,分散各头领,并军校人员,另选一分,为上国进奉,其余堆集山寨,尽行招人买市十日,於三月初三日为始,至十三日止,宰下牛羊,酝造酒醴,但到山寨里买市的人,尽以酒食管待,犒劳从人,至期,四方居民,担囊负笈,雾集云屯,俱至山寨。宋江传令,以一举十,俱各欢喜,拜谢下山。一连十日,每日如此。十日已外,住罢买市,号令大小,收拾赴京朝觐。宋江便要起送各家老小还乡。吴用谏道:“兄长未可。且留众宝眷在此山寨。待我等朝觐面君之后,承恩已定,那时发遣各家老小还乡未迟。”宋江听罢道:“军师之言极当。”再传将令,教头领即便收拾,整顿军士。
  宋江等随即火速起身,早到济州,谢了太守张叔夜。太守即设筵,管待众多义士,赏劳三军人马。宋江等辞了张太守,出城进发,带领众多军马,迳投东京来。先令戴宗,燕青前来京师宿太尉府中报知。太尉见说,随即便入内里,奏知天子,宋江等众军马朝京。天子闻奏大喜,便差太尉并御驾指挥使一员,手持旌旄节钺,出城迎接。当下宿太尉领圣旨出郭。且说宋江军马在路,甚是摆的整齐。前面打著两面红旗;一面上书“顺天”二字,一面上书“护国”二字。众头领都是戎装披挂,惟有吴学究纶巾羽服,公孙胜鹤氅道袍,鲁智深烈火僧衣,武行者香皂直裰。在路非止一日,来到京师城外,前逢御驾指挥使,持节迎著军马。宋江闻知,领众头领前来参见宿太尉已毕,且把军马屯驻新曹门外,下了寨栅,听候圣旨。
  且说宿太尉并御驾指挥使入城,回奏天子说:“宋江等军马,俱屯在新曹门外,听候圣旨。”天子乃曰:“寡人久闻梁山泊宋江等有一百八人,上应天星,更兼英雄勇猛。今已归降,到於京师。寡人来日,引百官登宣德楼。可教宋江等,俱依临敌披挂戎装服色,休带大队人马,只将三五百马步军进城,自东过西,寡人亲要观看。也教在城军民,知此英雄豪杰,为国良臣。然后却令卸其衣甲,除去军器,都穿所赐锦袍,从东华门而入,就文德殿朝见。”御驾指挥使直至行营寨前,口传圣旨,与宋江等知道。
  次日,宋江传令,教“铁面孔目”裴宣,选拣彪形大汉,五七百步军,前面打著金鼓旗 ,后面摆著枪刀斧钺,中间竖著“顺天”,“护国”二面红旗,军士各悬刀剑弓矢,众人各各都穿本身披挂,戎装袍甲,摆成队伍,从东郭门而入。只见东京百姓军民,扶老挈幼,迫路观看,如睹天神。是时天子引百官在宣德楼上,临轩观看。见前面摆列金鼓旗 ,枪刀斧钺,各分队伍;中有踏白马军,打起“顺天”,“护国”二面红旗,外有二三十骑马上随军鼓乐;后面众多好汉,簇簇而行。
  且说道君皇帝,同百官在宣德楼上,看了梁山泊宋江等这一行部从,喜动龙颜,心中大悦,与百官道:“此辈好汉,真英雄也!”叹羡不已。命殿头官传旨,教宋江等各换御赐锦袍见帝。殿头官领命,传与宋江等,向东华门外脱去戎装惯带,穿了御赐红绿锦袍,誓带金银牌面,各带朝天巾帻,抹绿朝靴。惟公孙胜将红锦裁成道袍,鲁智深缝做僧衣,武行者改作直裰,皆不忘君赐也。宋江,卢俊义为首,吴用,公孙胜为次,引领众人,从东华门而入。当日整肃朝仪,陈设鸾驾,辰牌时候,天子驾升文德殿。仪礼司官,引宋江等依次入朝,排班行礼。殿头官赞拜舞起居,三呼万岁已毕,天子欣喜,诏令宣上文德殿来,照依班次赐坐。命排御筵:诏光禄寺摆宴,良酝署进酒,珍羞署造食,掌醢署造饭,大官署供膳,教坊司奏乐。天子亲御宝座陪宴。
  且说天子赐宋江等筵宴,至暮方散。谢恩已罢,宋江等俱各簪花出内,在西华门外,各各上马,回归本寨。次日入城,礼仪司引至文德殿谢恩,喜动龙颜,天子欲加官爵,诏令宋江等来日受职。宋江等谢恩,出朝回寨,不在话下。又说枢密院官,具本上奏:“新降之人,未效功劳,不可辄便加爵,可待日后征讨,建立功勋,量加官赏。现今数万之众,逼城下寨,甚为不宜。陛下可将宋江等所部军马,原是京师有被陷之将,仍还本处,外路军兵,各归原所。其余人众,分作五路,山东、河北,分调开去,此为上策。”  次日,天子命御驾指挥使,直至宋江营中,口传圣旨,令宋江等分开军马,各归原所。众头领听得心中不悦,回道:“我等投降朝廷,都不曾见些官爵,便要将俺弟兄等分遣调开。俺等众头领,生死相随,誓不相舍!端的要如此,我们只得再回梁山泊去。”宋江急忙止住,遂用忠言恳求来使,烦乞善言回奏。那指挥使回到朝廷,那里敢隐蔽,只得把上项所言,奏闻天子。天子大惊,急宣枢密院官计议。有枢密使童贯奏道:“这厮们虽降,其心不改,终贻大患。以臣愚意,不若陛下传旨,赚入京城,将此一百八人,尽数剿除,然后分散他的军马,以绝国家之患。”天子听罢,圣意沉吟未决。向那御屏风背后,转出一大臣,紫袍象简,高声喝道:“四边狼烟未息,中间又起祸胎,都是汝等庸恶之臣,坏了圣朝天下。”正是:只凭立国安邦口,来救惊天动地人。毕竟御屏风后喝的那员大臣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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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2 20:19: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三回 宋公明奉诏破大辽 陈桥驿滴泪斩小卒

  话说掌年有辽国狼主,起兵前来,侵占山后九州边界;兵分四路而入,劫掳山东,山西,抢掠河南,河北。各处州县,申达表文,奏请朝廷求救,先经枢密院,然后得到御前。所有枢密童贯,同太师蔡京,太尉高俅,杨戬商议,纳下表章不奏;只是行移临近州府,催调军马,前去策应,正如担雪填井一般。此事人皆尽知,只瞒著天子一个。
  适来四个贼臣设计,教枢密童贯启奏,将宋江等众,要行陷害。不期那御屏风后,转出一员大臣来喝住,正是殿前都太尉宿元景。便向殿前启奏道:“陛下,宋江这伙好汉,方始归降,一百八人,恩同手足,意若同胞,他们决不肯便拆散分开,虽死不舍相离。如何今又要害他众人性命?此辈好汉,智勇非同小可。倘或城中翻变起来,将何解救?现今辽国兴兵十万之众,侵占山后九州所属县治。各处申达表文求救,累次调兵前去征剿交锋,如汤泼蚁。贼势浩大,所遣官军,又无良策,每每只提折兵损将,瞒著陛下不奏。以臣愚见,正好差宋江等全伙良将,部领所属军将人马,直抵本境,收伏辽贼,令此辈好汉建功,进用於国,实有便益。微臣不敢自专,乞请圣鉴。”天子听罢宿太尉所奏,龙颜大喜,询问众官,俱言有理。天子大骂枢密院童贯等官:“都是汝等谗佞之徒,误国之辈,妒贤嫉能,闭塞贤路,饰词矫情,坏尽朝廷大事!姑恕情罪,免其追问。”天子亲书诏敕,赐宋江为破辽都先锋,卢俊义为副先锋,其余诸将,待建功之后,加官受爵。就差太尉宿元景亲奉诏敕,去宋江军前行营开读。天子退朝,百官皆散。
  且说宿太尉领了圣旨出朝,迳到宋江行寨军前开读。宋江等忙排香案迎接,跪听诏书已罢,众皆大喜。宋江等拜谢宿太尉道:“某等众人,正欲如此,与国家出力,建功立业,以为忠臣。今得太尉恩相,力赐保奏,恩同父母。只有梁山泊晁天王灵位,未曾安厝;亦有各家老小家眷,未曾发送还乡;所有城垣,未曾拆毁,战船亦未曾将来。有烦恩相题奏,乞降圣旨,宽限旬日,还山了此数事,整顿器具,枪刀,甲马,便当尽忠报国。”宿太尉听罢大喜,回奏天子。即降圣旨,诏敕库内取金一千两,银五十两,彩段五千疋,颁赐众将,就令太尉於库藏开支,去行营给散与众将。原有老小者,赏赐给付与老小养赡终身;原无老小者,给付本人,自行收受。宋江奉敕,谢恩已毕,给散众人收讫。宿太尉回朝,吩咐宋江道:“将军还山,可速去快回,先使人报知下官,不可迟误!”  再说宋江聚众商议,所带还山人数是谁?宋江与同军师吴用,公孙胜,林冲,刘唐,杜迁,宋万,朱贵,宋清,阮家三弟兄,马步水军一万余人回去;其余大队人马,都随卢先锋在京师屯扎。宋江与吴用,公孙胜等,於路无话,回到梁山泊忠义堂上坐下。便传将令,教各家老小眷属,收拾行李,准备起程。一面叫宰杀牛羊,牲口,香烛,钱马,祭献晁天王,然后焚化灵牌。随即将各家老小,各各送回原所州县,上车乘马,俱已去了。然后教自家庄客,送老小,宋太公,并家眷人口,再回郓城县朱家村,复为良民。随即叫阮家三弟兄,拣选合用船只,其余不堪用的小船,尽行给散与附近居民收用。山中应有屋宇房舍,任从居民搬拆;三关城垣,忠义等屋,尽行拆毁。一应事务,整理已了,收拾人马,火速还京。
  一路无话,早到东京。卢俊义等接至大寨。先使燕青入城,报知宿太尉,要辞天子,引领大军起程。宿太尉见报,入内奏知天子。次日,引宋江於武英殿朝见天子,龙颜欣悦,赐酒已罢,玉音道:“卿等休辞道途跋涉,军马驱驰,与寡人征虏破辽,早奏凯歌而回,朕当重加录用;其众将校,量功加爵。卿勿怠焉!”宋江叩头称谢,端简启奏:“臣乃鄙猥小吏,误犯刑典,流递江州。醉后狂言,临刑弃市,众力救之,无处逃避,遂乃潜身水泊,苟延微命。所犯罪恶,万死难逃。今蒙圣上宽恤收录,大敷旷荡之恩,得蒙赦免。臣披肝沥胆,尚不能补报皇上之恩。今奉诏命,敢不竭力尽忠,死而后已!”天子大喜,再赐御酒,教取描金鹊画弓箭一副,名马一匹,全副鞍辔,宝刀一口,赐与宋江。宋江叩首谢恩,辞陛出内,将领天子御赐宝刀,鞍马,弓箭,就带回营,传令诸军将校,准备起行。
  且说徽宗天子,次早令宿太尉传下圣旨,教中书省院官二员,就陈桥驿与宋江先锋犒劳三军,每名军士酒一瓶,肉一斤,对众关支,毋得轻慢。中书省得了圣旨,一面连更晓夜,整顿酒肉,差官二员,前去给散。
  再说宋江传令诸军,便与军师吴用计议,将军马分作二起进程:令五虎将引军先行,十骠骑将在后,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统领中军。水军头领三阮,李俊,张横,张顺,带领童威,童猛,孟康,王定六,并水手头目人等,撑驾战船,自蔡河内出黄河,投北进发。宋江催趱三军,取陈桥驿大路而进;号令军将,毋得动扰乡民。
  且说中书省差到二员厢官,在陈桥驿给散酒肉,赏劳三军。谁想这伙官员,贪滥无厌,徇私作弊克减酒肉。都是那等谗佞之徒,贪爱贿赂的人。却将御赐的官酒,每瓶克减只有半瓶,肉一斤,克减六两。前队军马,尽行给散过了;后军散到一队皂军之中,都是头上黑盔,身披玄甲,却是项充,李衮所管的牌手。
  那军汉中一个军校,接得酒肉过来看时,酒只半瓶,肉只十两,指著厢官骂道:“都是你这等好利之徒,坏了朝廷恩赏!”厢官喝道:“我怎的是好利之徒?”那军校道:“皇帝赐俺一瓶酒,一斤肉,你都要克减。不是我们争嘴,堪恨你这厮们无道理,佛面上去刮金!”厢官骂道:“你这大胆,剐不尽,杀不绝的贼!梁山泊反性,尚不改!”军校大怒,把这酒和肉,劈脸都打将去。厢官喝道:“捉下这个泼贼!”那军校就团牌边掣出刀来。厢官指著手大骂道:“腌脏草寇,拔刀敢杀谁?”军校道:“俺在梁山泊时,强似你的好汉,被我杀了万千。量你这等贼官,直些甚鸟?”厢官喝道:“你敢杀我?”那军校走入一步,手起一刀飞去,正中厢官脸上,剁著扑地倒了。众人发声喊,都走了。那军校又赶将入来,再剁了几刀,眼见的不能够活了。众军汉簇住了不行。
  当下项充,李衮飞报宋江。宋江听得大惊,便与吴用商议,此事如之奈何。吴学究道:“省院甚是不喜我等,今又做得这件事来,正中了他的机会。只可先把那军校斩首号令,一面申复省院,勒兵听罪。急急可叫戴宗、燕青,悄悄进城,备细告知宿太尉。烦他预先奏知委屈,令中书省院谗害不得,方保无事。”宋江计议定了,飞马亲到陈桥驿边。那军校立在死尸边不动。宋江自令人於馆驿内,搬出酒肉,赏劳三军,都教进前;却唤这军校直到馆驿中,问其情节。那军校答道:“他千梁山泊反贼,万梁山泊反贼,骂俺们杀剐不尽,因此一时性起,杀了他,专待将军听罪。”宋江道:“他是朝廷命官,我兀自惧他,你如何便把他来杀了!须是要连累我等众人!俺如今方始奉诏去破大辽,未曾见尺寸之功,倒做了这等的勾当,如之奈何?”那军校叩首伏死。
  宋江哭道:“我自从上梁山泊以来,大小兄弟,不曾坏了一个。今日一身入官所管,寸步也由我不得。虽是你强气未灭,使不得旧时性格。”这军校道:“小人只是伏死。”宋江令那军校痛饮一醉,教他树下缢死,却斩头来号令;将厢官尸首,备棺椁盛贮,然后动文书申呈中书省院,不在话下。
  再说戴宗,燕青,潜地进城,迳到宿太尉府内,备细诉知衷情。当晚宿太尉内,将上项事务,奏知天子。次日,皇上於文德殿设朝,当有中书省院官出班奏曰:“新降将宋江部下兵卒,杀死省院差去监散酒肉命官一员,乞圣旨拿问。”天子曰:“寡人待不委你省院来,事却该你这衙门;你们又委用不得其人,以致惹起事端。赏军酒肉,大破小用,军士有名无实,以致如此。”省院等官又奏道:“御酒之物,谁敢克减?”是时天威震怒,喝道:“寡人已自差人暗行体察,深知备细,尔等尚自巧言令色,对朕支吾!寡人御赐之酒,一瓶只有半瓶,赐肉一斤,只有十两,以致壮士一怒,目前流血!”天子喝问:“正犯安在?”省院官奏道:“宋江已自将本犯斩首号令示众,申呈本院,勒兵听罪。”天子曰:“他既斩了正犯军士,宋江禁治不严之罪,权且纪录,待破辽回日,量功理会。”省院官默默无言而退。天子当时传旨,差官前去,催督宋江起程,所杀军校,就於陈桥驿枭首示众。
  却说宋江正在陈桥驿勒兵听罪,只见驾上差官来到,著宋江等进兵征辽,违犯军校,枭首示众。宋江谢恩已毕,将军校首级,挂於陈桥驿号令,将尸埋了。宋江大哭一场,垂泪上马,提兵望北而进。每日兵行六十里,扎营下寨,所过州县,秋毫无犯。沿路无话。将次相近辽境,宋江便请军师吴用商议道:“即日辽兵四路侵犯,我等分兵前去征讨的是?只打城池的是?”吴用道:“若是分兵前去,奈缘地广人稀,首尾不能救应。不如只是打他几个城池,却再商量。若还攻击得紧,他自然收兵。”宋江道:“军师此计甚高!”随即唤过段景住来,吩咐道:“你走北路甚熟,可引领军马前进。近的是甚州县?”段景住禀道:“前面便是檀州,正是辽国紧要隘口。有条水路,港汊最深,唤做潞水,团团绕著城池。这潞水直通渭河,须用战船征进。宜先趱水军头领船只到了,然后水陆并进,船骑相连,可取檀州。”宋江听罢,便使戴宗催促水军头领李俊等,晓夜趱船至潞水取齐。
  却说宋江整点人马,水军船只,约会日期,水陆并行,杀投檀州来。且说檀州城内,守把城池番官,却是辽国洞仙侍郎手下四员猛将:一个唤做阿里奇,一个唤做咬儿惟康,一个唤做楚明玉,一个唤做曹明济。此四员战将,皆有万夫不当之勇。闻知宋朝差宋江全伙到来,一面写表申奏狼主,一面关报邻近蓟州,霸州,涿州,雄州救应,一面调兵出城迎敌。便差阿里奇,楚明玉两个,引兵出战。
  且说大刀关胜,在於前部先锋,引军杀近檀州所属密云县来。县官闻的,飞报与两个番将说道:“宋朝军马,大张旗号,乃是梁山泊新受招安宋江这伙。”阿里奇听了笑道:“既是这伙草寇,何足道哉!”传令教番兵扎掂已了,来日出密云县,与宋江交锋。
  次日,宋江听报辽兵已近,即时传令,将士交锋,要看头势,休要失支脱节。众将得令,披挂上马。宋江,卢俊义,俱各戎装擐带,亲在军前监战。远远望见辽兵盖地而来,黑洞洞遮天蔽日,都是皂雕旗。两下齐把弓弩射住阵脚。只见对阵皂旗开处,正中间捧出一员番将,骑著一匹达马,弯环踢跳。戴一顶三叉紫金冠,冠口内拴两根雉尾。穿一领衬甲白罗袍,袍背上绣三个凤凰。披一副连环镔铁铠,系一条嵌宝狮蛮带,著一对云根鹰爪靴,挂一条护项销金帕,带一张鹊画铁胎弓,悬一壶雁翎批子箭。手执梨花点钢枪,坐骑银色拳花马。
  那番官旗号上写的分明:“大辽上将阿里奇。”宋江看了,与诸将道:“此番将不可轻敌!”言未绝,金枪手徐宁出战,横著钩镰枪,骤坐下马,直临阵前。番将阿里奇见了大骂道:“宋朝合败,命草寇为将,敢来侵犯大国,尚不知死!”徐宁喝道:“辱国小将,敢出秽言!”两军纳喊。
  徐宁与阿里奇抢到垓心交战,两马相逢,兵器并举。二将斗不过三十余合,徐宁敌不住番将,望本阵便走。花荣急取弓箭在手,那番将正赶将来。张清又早按住鞍桥探手去锦袋内取个石子,看著番将较亲,照面门上只一石子,正中阿里奇左眼,翻筋斗落於马下。这里花荣、林冲、秦明、索超,四将齐出,先抢了那匹好马,活捉了阿里奇归阵。副将楚明玉见折了阿里奇,急要向前去救时,被宋江大队军马,前后掩杀将来,就弃了密云县,大败亏输,奔檀州来。
  宋江且不追赶,就在密云县屯扎下营。看番将阿里奇时,打破眉梢,损其一目,负痛身死。宋江传令,教把番官尸骸烧化。功绩簿上,标写张清第一功。就将阿里奇连环镔铁铠,出白梨花枪,嵌宝狮蛮带,银色拳花马,并靴、袍、弓、箭,都赐了张清。是日且就密云县中,众皆作贺,设宴酒,不在话下。
  次日,宋江升帐,传令起军,都离密云县,直抵檀州来。却说檀州洞仙侍郎听得报来折了一员正将,坚闭城门,不出迎敌;又听的报有水军战船,在於城下,遂乃引众番将,上城观看。只见宋江阵中猛将,摇旗呐喊,耀武扬威,邀战厮杀。洞仙侍郎见了说道:“似此,怎不输了小将军阿里奇?”当下副将楚明玉答应道:“小将军那里是输与那厮?蛮兵先输了,俺小将军赶将过去,被那里一个穿绿的蛮子,一石子打下马去。那厮队里四个蛮子,四条枪,便来攒住了。俺这壁厢措手不及,以此输与他了。”洞仙侍郎道:“那个打石子的蛮子,怎地模样?”左右有认得的,指著说道:“城下兀那个带青包巾,现今披著小将军的衣甲,骑著小将军的马,那个便是。”洞仙侍郎攀著女墙边看时,只见张清已自先见了,趱马向前,只一石子飞来。左右齐叫一声躲时,那石子早从洞仙侍郎耳根边擦过,把耳轮擦了一片皮。洞仙侍郎负疼道:“这个蛮子,直这般利害!”下城来,一面写表,申奏大辽狼主,一面行报外境各州提备。
  却说宋江引兵在城下,一连打了三五日,不能取胜,再引军马,回密云县屯驻,帐中坐下,计议破城之策。只见戴宗报来,取到水军头领,乘驾战船,都到潞水。宋江便教李俊等到军中商议。李俊等都到帐前参见宋江。宋江道:“今次厮杀,不比在梁山泊时,可要先探水势深浅,方可进兵。我看这条潞水,水势甚急,倘或一失,难以救应。尔等宜仔细,不可托大!将船只盖伏的好著,只扮作运粮船相似。你等头领,各带暗器,潜伏於船内。止著三五人撑驾摇橹,岸上著两人牵拽,一步步挨到城下,把船泊在两岸,待我这里进兵。城中知道,必开水门来抢粮船。尔等伏兵却起,夺他水门,可成大功。”李俊等听令去了。只见探水小校报道:“西北上有一彪军马,卷杀而来,都打著皂雕旗,约有一万余人,望檀州来了。”吴用道:“必是辽国调来救兵。我这里先差几将拦截厮杀,杀的散时,免令城中得他壮胆。”宋江便差张清,董平,关胜,林冲,各带十数个小头领,五千军马,飞奔前来。
  原来辽国狼主,闻知说是梁山泊宋江这伙好汉,领兵杀至檀州围了城子,特差这两个皇侄,前来救应:一个唤做耶律国珍,一个唤做耶律国宝:两个乃是辽国上将,又是皇侄,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引起一万番兵,来救檀州。看看至近,迎著宋兵。两边摆开阵势,两员番将,一齐出马。
  那番将是弟兄两个,都一般打扮,都一般使枪。宋兵迎著,摆开阵势。双枪将董平出马,厉声高叫:“来者甚处番贼?”那耶律国珍大怒,喝道:“水洼草寇,敢来犯吾大国,倒问俺那里来的?”董平便不打话,跃马挺枪,直抢耶律国珍。那番家年少的将军,性气正刚,那里肯饶人一步,挺起钢枪,直迎过来。二马相交,三枪乱举。二将正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使双枪的,另有枪法;使单枪的,各用神机。两个斗过五十合,不分胜败。那耶律国宝,见哥哥战了许多时,恐怕力怯,就中军筛起锣来。耶律国珍正战到热处,听的鸣锣,急要脱身,被董平两条枪绞住,那里肯放。耶律国珍此时心忙,枪法慢了些,被董平右手逼过绿沉枪,使起左手枪来,望番将项根上只一枪,搠个正著。可怜耶律国珍,金冠倒卓,两脚登空,落於马下。
  兄弟耶律国宝看见哥哥落马,便抢出阵来,一骑马,一条枪,奔来救取。宋兵阵上没羽箭张清,见他过来,这里那得放空,在马上约住梨花枪,探只手去锦袋内,拈出一个石子,把马一拍,飞出阵前。这耶律国宝飞也似来,张清迎头扑将去:两骑马隔不的十来丈远近,番将不堤防,只道他来交战。只见张清手起,喝声道:“著!”那石子望耶律国宝面上打个正著,翻筋斗落马。关胜,林冲拥兵掩杀。辽兵无主,东西乱窜。只一阵,杀散辽兵万余人马,把两个番官,全副鞍马,两面金牌,收拾宝冠袍甲,仍割下两颗首级,当时夺了战马一千余匹,解到密云县来见宋江献纳。宋江大喜,赏劳三军,书写董平,张清第二功,等打破檀州,一并申奏。
  宋江与吴用商议到晚,写下军帖,差调林冲,关胜,引领一彪军马,从西北上去取檀州;再调呼延灼,董平,也引一彪军马,从东北上进兵;却教卢俊义引一彪军马,从西南上取路;我等中军,从东南路上去:只听的炮响,一齐进发。却差炮手凌振,及李逵、樊瑞、鲍旭,并牌手项充、李衮,将带滚牌军一千余人,直去城下,施放号炮。至二更为期,水陆并进。各路军兵,都要厮应。号令已了,诸军各各准备取城。
  且说洞仙侍郎正在檀州坚守,专望救兵到来;却有皇侄败残人马,逃命奔入城中,备细告说,两个皇侄大王,耶律国珍被个使双枪的害了,耶律国宝被个戴青包巾的,使石子打下马来拿去。洞仙侍郎跌脚骂道:“又是这蛮子!不争损了二位皇侄,教俺有甚面目去见狼主?拿住那个青包巾的蛮子时,碎碎的割那厮!”至晚,番兵报洞仙侍郎道:“潞水河内,有五七百只粮船,泊在两岸,远远处又有军马来也!”洞仙侍郎听了道:“那蛮子不识俺的水路,错把粮船直行到这里。岸上人马,一定是来寻粮船。”便差三员番将,楚明玉,曹明济,咬儿惟康,前来吩咐道:“那宋江等蛮子,今晚又调许多人马来,却有若干粮船,在俺河里。可教咬儿惟康引一千军马出城冲突,却教楚明玉,曹明济开放水门,从紧溜里放船出去。三停之内,截他二停粮船,便是汝等大功也!”  再说宋江人马,当晚黄昏,左侧,李逵、樊瑞为首,将引步军在城下大骂。洞仙侍郎叫咬儿惟康,催趱军马,出城冲杀。城门开处,放下吊桥,辽兵出城。却说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五个好汉,引一千步军,尽是悍勇刀牌手,就吊桥边冲住,番军人马,那里能勾出的城来。凌振却在军中,搭起炮架,准备放炮,只等时候来到。由他城上放箭,自有牌手左右遮抵著,鲍旭却在后面呐喊。虽是一千余人,却有万余人的气象。洞仙侍郎在城中见军马冲突不出,急叫楚明玉,曹明济开了水门抢船。此时宋江水军头领,都已先自伏在船中准备,未曾动弹。见他水门开了,一片片绞起闸板,放出战船来。凌振得了消息,便先点起一个风火炮来。炮声响处,两边战船,厮迎将来,抵敌番船。左边踊出李俊,张横,张顺,右边出踊出阮家三弟兄,都使著战船,杀入番船队里。番将楚明玉,曹明济,见战船踊跃而来,抵敌不住,料道有埋伏军兵;急待要回船,早被这里水手军兵,都跳过船来,只得上岸而走。
  宋江水军那六个头领,先抢了水门。管门番将,杀的杀了,走的走了。这楚明玉、曹明济,各自逃命去了。水门上预先一把火起,凌振又放一个车箱炮来。那炮直飞在半天里响。洞仙侍郎听的火炮连天声响,吓的魂不附体。李逵、樊瑞、鲍旭引领牌手项充、李衮等众,直杀入城。洞仙侍郎和咬儿惟康在城中,看见城门已都被夺了,又见四路宋兵,一齐都杀到来,只得上马,弃了城池,出北门便走。未及二里,正撞著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拦住去路。正是:天罗密布难移步,地网高张怎脱身。毕竟洞仙侍郎怎的逃生,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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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2 20:19: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四回 宋公明兵打蓟州城 卢俊义大战玉田县

  话说洞仙侍郎见檀州已失,只得奔走出城,同咬儿惟康拥护而行。正撞著林冲,关胜,大杀一阵,那里有心恋战,望刺斜里,死命撞出去。关胜,林冲要抢城子,也不来追赶,且奔入城。
  却说宋江引大队军马入檀州,赶散番军,一面出榜,安抚百姓军民,秋毫不许有犯。传令教把战船尽数收入城中。一面赏劳三军,及将在城辽国所用官员,有姓者仍前委用,无姓番官,尽行发遣出城,还於沙漠。一面写表申奏朝廷,得了檀州,尽将府库财帛金宝,解赴京师,写书申呈宿太尉,提奏此事。
  天子闻奏,龙颜大喜。随即降旨,钦差东京府同知赵安抚统领二万御营军马,前来监战。却说宋江等听的报来,引众将出郭远远迎接,入到檀州府内歇下,权为行军帅府。诸将头目,尽来参见。施礼已毕。原来这赵安抚,祖是赵家宗派,为人宽仁厚德,作事端方,亦是宿太尉於天子前保奏,特差此人上边,监督兵马。这安抚见了宋江仁德,十分欢喜,说道:“圣上已知你等众将用心,军士劳苦,特差下官前来军前监督,就赏赐金银缎疋二十五车,但有奇功,申奏朝廷,请降官封。将军今已得了州郡,下官再当申达朝廷。众将皆须尽忠竭力,早成大功,班师回京,天子必当重用。”宋江等拜谢道:“请烦安抚相公,镇守檀州,小将等分兵攻取辽国紧要州郡,教他首尾不能相顾。”一面将赏赐给散军将,一面勒回各路军马听调,攻取辽国州郡。有杨雄禀道:“前面便是蓟州相近。此处是个大郡,钱粮极广,米麦丰盈,乃是辽国库藏。打了蓟州,诸处可取。”宋江听罢,便请军师吴用商议。
  却说洞仙侍郎与咬儿惟康正往东走,撞见楚明玉、曹明济引著些败残军马,一同投奔蓟州。入的城来,见了御弟大王耶律得重,诉说:“宋江兵将浩大,内有一个使石子的蛮子,十分了得。那石子百发百中,不放一个空,最会打人。两位皇侄并小将阿里奇,尽是被他石子打死了。”耶律大王道:“既是这般,你且在这里帮俺杀那蛮子。”说犹未了,只见流星探马报将来,说道:“宋江兵分两路,来打蓟州,一路杀至平峪县,一路杀至玉田县。”御弟大王听了,随即便教“洞仙侍郎,将引本部军马,把住平峪县口,不要和他厮杀。俺先引兵,且拿了玉田县的蛮子,却从背后抄将过来,平峪县的蛮子,走往那里去?一边关报霸州、幽州,教两路军马,前来接应。”
  原来这蓟州,却是辽国狼主差御弟耶律得重守把。部领四个孩儿:长子宗云,次子宗电,三子宗雷,四子宗霖。手下十数员战将,一个总兵大将,唤做宝密圣,一个副总兵,唤做天山勇,守住著蓟州城池。当时御弟大王,嘱咐宝密圣守城,亲引大军,将带四个孩儿,并副总兵天山勇,飞奔玉田县来。
  且说宋江引兵前至平峪县,见前面把住关隘,未敢进兵,就平峪县西屯驻。……却说卢俊义引许多战将,三万人马,前到玉田县,早与辽兵相近。卢俊义便与军师朱武商议道:“目今与辽兵相近,只是吴人不识越境,到他地理生疏,何策可取?”朱武答道:“若论愚意,未知他地理,诸军不可擅进;可将队伍摆为长蛇之势,首尾相应,循环无端:如此则不愁地理生疏。”卢先锋道:“军师所言,正合吾意。”遂乃催兵前进。远远望见辽兵盖地而来。
  那御弟大王耶律得重,引兵先到玉田县,将军马摆开阵势。宋军中朱武上云梯看了下来,回报卢先锋道:“番人布的阵,乃是‘五虎靠山阵’不足为奇。”朱武再上将台,把号旗招动,左盘右旋,调拨众军,也摆一个阵势。卢俊义看了不识,问道:“此是何阵势?”朱武道:“此乃是‘鲲化为鹏阵。’”卢俊义道:“何为‘鲲化为鹏?’”朱武道:“北海有鱼,其名曰鲲,能化大鹏,一飞九万里。此阵远观近看,只是个小阵,若来攻时,便变做大阵,因此唤做‘鲲化为鹏。’”卢俊义听了,称赞不已。
  对阵敌军鼓响,门旗开处,那御弟大王,亲自出马,四个孩儿,分在左右,都是一般披挂,中间御弟大王,两边四个小将军,身上两肩胛,都悬著小小明镜,镜边对嵌著红缨。四口宝刀,四骑快马,齐齐摆在阵前。那御弟大王背后,又是层层摆列,自有许多战将。那四员小将军高声大叫:“汝等草贼,何敢犯吾边界?”卢俊义听得,便问道:“两军临敌,那个英雄当先出战?”说犹未了,只见大刀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争先出马。那边番将耶律宗云,舞刀拍马,来迎关胜。两个战不上五合,耶律宗霖拍马舞刀,便来协助。呼延灼见了,举起双鞭,直出迎住厮杀。那两个耶律宗电耶律宗雷弟兄,挺刀跃马,齐出交战。这里徐宁,索超,各举兵器相迎。四对儿在阵前厮杀,绞做一团,打做一块。
  正斗之间,没羽箭张清看见,悄悄的纵马趱向阵前,却有檀州败残的军士,认得张清,慌忙报知御弟大王道:“这对阵穿绿战袍的蛮子,便是惯飞石子的。他如今趱马出阵来,又使前番手段。”天山勇听了便道:“大王放心,教这蛮子吃俺一弩箭!”原来那天山勇,马上惯使漆抹弩,一尺来长铁翎箭,有名唤做“一点油。”那天山勇在马上把了事环带住,趱马出阵,教两个副将在前面影射著,三骑马悄悄直趱至阵前。张清又先见了,偷取石子在手,看著那番官当头的,只一石子,急叫“著!”早从盔上擦过。那天山勇却闪在这将马背后,安的箭稳,扣的弦正,觑著张清较亲,直射将来。张清叫声“阿也!”急躲时,射中咽喉,翻身落马。双枪将董平,九纹龙史进,将引解珍、解宝,死命去救回。卢先锋看,急教拔出箭来,血流不止,项上便束缚兜住。随即叫邹渊,邹润扶张清上车子,护送回檀州,教神医安道全调治。
  车子却才去了,只见阵前喊声又起,报道:“西北上有一彪军马,飞奔杀来,并不打话,横冲直撞,赶入阵中。”卢俊义见箭射了张清,无心恋战;四将各佯输诈败,退回去了。四个番将,乘势赶来;西北上来的番军,刺斜里又杀将来;对阵的大队番军,山倒也似,踊跃将来,那里变的阵法。三军众将,隔的七断八续,你我不能相救,只留卢俊义一骑马,一条枪,倒杀过那边去了。天色傍晚,四个小将军却好回来,正迎著卢俊义。一骑马,一条枪,力敌四个番将,并无半点惧怯。
  斗了一个时辰,卢俊义得便处,卖个破绽,耶律宗霖把刀砍将入来,被卢俊义大喝一声,那番将措手不及,著一枪,刺下马去。那三个小将,各吃了一惊,皆有惧色,无心恋战,拍马去了。卢俊义下马,拔刀割了耶律宗霖首级,拴在马项下。翻身上马,望南而行,又撞见一伙辽兵,约有一千余人。被卢俊义又撞杀入去,辽兵四散奔走。再行不到数里,又撞见一彪军马。
  此夜月黑,不辨是何处的人马,只听的语音,却是宋朝人说话。卢俊义便问来军是谁?却是呼延灼答应。卢俊义大喜,合兵一处。呼延灼道:“被辽兵冲散,不相救应。小将撞开阵势,和韩滔,彭玘直杀到此,不知诸将如何?”卢俊义又说:“适才力敌四将,被我杀了一个,三个走了。次后又撞著一千余人,亦被我杀散。来到这里,不想迎著将军。”两个并马,带著从人,望南而行。不过十数里路,前面早有军马拦路。呼延灼道:“黑夜怎地厮杀,待天明决一死战!”对阵听的,便问道:“来者莫非呼延灼将军?”呼延灼认得声音是大刀关胜,便叫道:“卢头领在此!”众头领都下马,且来草地上坐下。卢俊义、呼延灼说了本身之事。关胜道:“阵前失利,你我不相救应。我和宣赞,郝思文,单廷珪,魏定国五骑马,寻条路走,然后收拾得军兵一千余人,来到这里。不识地理,只在此伏路,待天明却行。不想撞著哥哥。”合兵一处,众人捱到天晓,迤逦望南再行。
  将次到玉田县,见一彪人马哨路。看时,却是“双枪将”董平,“金枪手”徐宁弟兄们,都扎驻玉田县中,辽兵尽行赶散,说道:“侯健,白胜两个,去报宋公明,只不见了解珍、解宝、杨林、石勇。”卢俊义教且进兵。在玉田县界,检点众将军校,不见了五千余人,心中烦恼。巳牌时分,有人报道:“解珍、解宝、杨林、石勇将领二千余人来了。”卢俊义又唤来问时,解珍道:“俺四个倒撞过去了!深入重地,迷踪失路,急切不敢回转。今早又撞见辽兵,大杀了一场,方才到得这里。”卢俊义叫将耶律宗霖首级,於玉田县号令,抚谕三军百姓。
  未到黄昏前后,军士们正要收拾安歇,只见伏路小校来报道:“辽兵不知多少,四面把县围了。”卢俊义听得大惊,引了燕青上城看时,远近火把,有十里厚薄。一个小将军,当先指点,正是耶律宗云,骑著一匹劣马,在火把中间,摧趱三军。燕青道:“昨日张清中他一冷箭,今日回礼则个!”燕青取出弩子,一箭射去,正中番将鼻凹,番将落马。众兵急救时,宗云已自伤闷不醒。番军早退五里。
  卢俊义于县中与众将商议:“虽然放了一冷箭,辽兵稍退,天明必来攻围,裹的铁桶相似,怎生救解?”朱武道:“宋公明若得知这个消息,必然来救;里应外合,方可免难。”众人捱到天明,望见辽兵四面摆的无缝。只见东南上尘土起,兵马数万人而来,众将皆望南兵。朱武道:“此必是宋公明军马到了!等他收军,齐望南杀去,这里尽数起兵,随后一掩。”
  且说对阵辽兵,从辰时直围到未牌,正待困倦,却被宋江军马杀来,抵挡不住,尽数收拾都去。朱武道:“不就这里追赶,更待何时?”卢俊义当即传令,开县四门,尽领军马,出城追杀,辽兵大败,杀的星落云散,七断八续,辽兵四散败走。宋江赶的辽兵去远,到天明鸣金收军,进玉田县,与卢先锋合兵一处,诉说攻打蓟州。
  留下柴进、李应、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弟兄、王矮虎、一丈青、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裴宣、萧让、宋乐和安道全、皇甫端、童威、童猛、王定六,都随赵枢密在檀州守御,其余诸将,分作左右二军。宋先锋总领左军人马四十八员:军师吴用、公孙胜、林冲、花荣、秦明、黄信、朱仝、雷横、刘唐、李逵、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孙新、孙立、欧鹏、邓飞、吕方、郭盛、樊瑞、鲍旭、项充、李衮,穆弘、穆春、孔明、孔亮、燕顺、马麟、施恩、薛永、宋万、杜迁、朱贵、朱富、凌震、汤隆、蔡福、蔡庆、戴宗、蒋敬、金大坚、段景住、时迁、郁保四、孟康。卢先锋驻领右军人马三十七员:军师朱武、关胜、呼延灼、董平、张清、索超、徐宁、燕青、史进、解珍、解宝、韩滔、彭玘、宣赞、郝思文、单廷珪、魏定国、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陶宗旺、郑天寿、龚旺、丁得孙、邹渊、邹润、李立、李云、焦挺、石勇、侯健、杜兴、曹正、杨林、白胜。分兵已罢,作两路来取蓟州:宋先锋引军取平峪县进发,卢俊义引兵取玉田县进发。赵安抚与二十三将,镇守檀州,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见军士连日辛苦。且教暂歇;攻打蓟州,自有计较了。先使人往檀州,问张清箭疮如何?“神医”安道全使人回话道:“虽然外损皮肉,却不伤内,请主将放心。调理的脓水乾时,自然无事。即日炎天,军士多病,已禀过赵枢密相公,遣萧让、宋清,前往东京收买药饵,就向太医院关支暑药。皇甫端亦要关给官局内啖马的药材物料,都委萧让、宋清去了。就报先锋知道。”宋江听得,心中颇喜,再与卢先锋计较,先打蓟州。
  宋江道:“我未知你在玉田县受围时,已自先商量下计了。有公孙胜原是蓟州人,杨雄亦曾在那府里做节级,石秀,时迁亦在那里住的久远。前日杀退辽兵,我教时迁,石秀,也只做败残军马,杂在里面,必然都投蓟州城内驻扎。他两个若入得城中,自有去处。时迁曾献计道:“蓟州城有一座大寺,唤叫宝严寺,廊下有法轮宝藏,中间是大雄宝殿,前有一座宝塔,直耸云霄。”石秀说道:“教他去宝塔顶上躲著,每日饭食,我自对付来与他吃。只等城外哥哥军马攻打得紧急时,然后却就宝严寺塔上,放起火来为号。”时迁自是个惯飞檐走壁的人,那里不躲了身子?石秀临期自去州衙内放火,他两个商量已定,自去了。我这里一面收拾进兵。”
  次日,宋江引兵,撇了平峪县,与卢俊义合兵一处,催起军马,迳奔蓟州来。
  且说御弟大王自折了两个孩儿,不胜懊恨,便同大将宝密圣,天山勇,洞仙侍郎等商议道:“前次涿州、霸州两路救兵,各自分散前去。如今宋江合兵在玉田县,早晚进兵,来打蓟州,似此怎生奈何?”大将宝密圣道:“宋江兵若不来,万事皆休。若是那伙蛮子来时,小将自出去与他相敌;若不活拿他几个,这厮们那里肯退?”洞仙侍郎道:“那蛮子队有那个穿绿袍的,惯使石子,好生利害,可以提防他。”天山勇道:“这个蛮子,已被俺一弩箭,射中咽喉,多是死了也!”洞仙侍郎道:“除了这个蛮子,别的都不打紧!”正商议间,小校来报,宋江军马,杀奔蓟州来。御弟大王连忙整点三军人马,教宝密圣,天山勇火速出城迎敌。离城三十里外,与宋江对敌。
  各自摆开阵势,番将宝密圣横槊出马。宋江在阵前见了,便问道:“斩将夺旗,乃见头功!”说犹未了,只见豹子头林冲,便出阵前来,与番将宝密圣大战。两个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林冲要见头功,持丈八蛇矛,斗到间深里,暴雷也似大叫一声,拨过长枪,用蛇矛去宝密圣脖项上刺中一矛,搠下马去。宋江大喜。两军发喊。番将天山勇见刺了宝密圣,横枪便出。宋江阵里,徐宁挺钩镰枪直迎将来。二马相交, 不到二十来合,被徐宁手起一枪,把天山勇搠於马下。宋江见连赢了二将,心中大喜,催军混战。辽兵大败,望蓟州奔走。宋江军马赶了十数里,收兵回来。
  当日宋江扎下营寨,赏劳三军,次日传令,拔寨都起,直抵蓟州。第三日,御弟大王,见折了二员大将,十分惊慌,又见报道:“宋军到了!”忙与洞仙侍郎道:“你可引这支军马,出城迎敌,替俺分忧也好。”洞仙侍郎不敢不依,只得引了咬儿惟康,楚明玉,曹明济,领起一千军马,就城下摆开。宋江军马渐近城边,雁翅般排将来。门旗开处,索超横担大斧,出马阵前。番兵队里,咬儿惟康便抢出阵来。两个并不打话,二将相交,斗到二十余合。番将终是胆怯,无心恋战,只得要走。索超纵马赶上,双手轮起大斧,觑著番将脑门上劈将下来,把这咬儿惟康脑袋,劈做两半个。洞仙侍郎见了,慌忙叫楚明玉、曹明济,快去
  策应。这两个已自八分胆怯,因吃逼不过,只得挺起手中枪,向前出阵。
  宋江军中九纹龙史进,见番军中二将双出,便舞刀拍马,直取二将。史进逞起英雄,手起刀落,先将楚明玉砍於马下。这曹明济急待要走,史进赶上一刀,也砍於马下。史进纵马杀入辽军阵内,宋江见了,鞭梢一指,驱兵大进,直杀到吊桥边。耶律得重见了,越添愁闷,便教紧闭城门,各将上城紧守。一面申奏狼主,一面差人往霸州,幽州求救。
  且说宋江与吴用计议道:“似此城中紧守,如何摆布?”吴用道:“既城中已有石秀,时迁在里面,如何耽拦的长远?教四面竖起云梯炮架,即便攻城。再教凌振将火炮四下里施放,打将入去。攻击得紧,其城必破。”宋江即便传令,四面连夜攻城。
  再说御弟大王,见宋兵四下里攻击得紧,尽驱蓟州在城百姓,上城守护。当下石秀在城中宝严寺内,守了多日,不见动静。只见时迁来报道:“城外哥哥军马,打得城子紧。我们不就这里放火,更待何时?”石秀见说了,便和时迁商议,先从宝塔上放起一把火来,然后去佛殿上烧著。时迁道:“你快去州衙内放火。在南门要紧的去处,火著起来,外面见了,定然加力攻城,愁他不破。”两个商量了,都自有引火的药头,火刀,火石,火筒,烟煤,藏在身边。
  当日晚来,宋江军马打城甚紧。却说时迁,他是个飞檐走壁的人,跳墙越城,如登平地。当时先去宝严寺塔上,点起一把火来。那宝塔最高,火起时,城里城外,那里不看见火。光照的三十余里远近,似火钻一般。然后却来佛殿上放火。那两把火起,城中鼎沸起来。百姓人民,家家老幼慌忙,户户儿啼女哭,大小逃生。石秀直爬去蓟州衙门庭屋上□风板里,点起火来。蓟州城中,见三处火起,知有细作,百姓那里有心守护城池,已都阻挡不住,各自逃归看家。没多时,山门里又一把火起,却是时迁出宝严寺来,又放了一把火。那御弟大王,见了城中无半个更次,四五路火起,知宋江有人在城里。慌慌急急,收拾军马,带了老小,并两个孩儿,装载上车,开了北门便走。宋江见城中军马慌乱,催促军兵,卷杀入城。城里城外,喊杀连天,早夺了南门。洞仙侍郎见寡不敌众,只得跟随御弟大王,投北门而走。
  宋江引大队军马,入蓟州城来,便传下将令,先教救灭了四边风火。天明出榜,安抚蓟州百姓。将三军人马,尽数收入蓟州屯驻,赏劳三军诸将。功绩簿上,标写石秀、时迁功次,便行文书,申覆赵安抚知道得了蓟州大郡,请相公前来驻扎。赵安抚回文书来说道:“我在檀州,权且屯扎,教宋先锋且守住蓟州。即日炎暑,天气暄热,未可动兵。待到天气微凉,再作计议。”宋江得了回文,便教卢俊义分领原拨军将,於玉田县屯扎,其余大队军兵,守驻蓟州。待到天气微凉,别行听调。
  却说御弟大王耶律得重与洞仙侍郎,将带老小,奔回幽州,直至燕京,来见大辽狼主。且说辽国狼主,升坐金殿,聚集文武两班臣僚,朝参已毕。有合门大使奏道:“蓟州御弟大王,回至门下。”狼主闻奏,忙教宣召,宣至殿下。那耶律得重与洞仙侍郎,俯伏御阶之下,放声大哭。狼主道:“俺的爱弟,且休烦恼!有甚事务,当以尽情奏知寡人。”那耶律得重奏道:“宋朝童子皇帝,差调宋江领兵前来征讨,军马势大,难以抵敌。送了臣的两个孩儿,杀了檀州四员大将。宋军席卷而来,又失陷了蓟州,特来殿前请死!”
  大辽国狼主听了,传圣旨道:“卿且起来,俺在这里好生商议。”狼主道:“引兵的那蛮子,是甚人?这等喽罗!”班部中右丞相太师褚坚,出班奏道:“臣闻宋江这伙,原是梁山泊水浒寨草寇,却不肯杀害良民,专一替天行道,只杀滥官污吏,诈害百姓的人。后来童贯、高俅,引兵前去收捕,被宋江只五阵,杀的片甲不回。他这伙好汉,剿捕他不得。童子皇帝遣使三番降诏去招安,他后来都投降了。只把宋江封为先锋使,又不曾实授官职,其余都是白身人。今日差将他来,便和俺们厮杀。他道有一百八人,应天上星宿。这伙人好生了得,狼主休要小觑了他!”狼主道:“你这等
  话说时,恁地怎生是好?”班部丛中转出一员官,乃是欧阳侍郎,罗袍拂地,象简当胸,奏道:“狼主万岁!臣虽不才,愿献小计,可退宋兵。”狼主大喜道:“你既有好的见识,当下便说。”欧阳侍郎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宋江名标青史,事载丹书。正是护国谋成欺吕望,顺天功就赛张良。毕竟欧阳侍郎奏出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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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宋公明夜度益津关 吴学究智取文安县

  话说当下欧阳侍郎奏道:“宋江这伙,都是梁山泊英雄好汉。如今宋朝童子皇帝,被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弄权,嫉贤妒能,闭塞贤路,非亲不进,非财不用,久后如何容的他们!论臣愚意,狼主可加官爵,重赐金帛,多赏轻裘肥马。臣愿为使臣,说他来降俺大辽国。狼主若得这伙军马来,觑中原如同反掌。臣不敢自专,乞狼主圣鉴。”狼主听罢,便道:“你也说的是。你就为使臣,将带一百八骑好马,一百八疋好缎子,诏命一道,封宋江为镇国大将军,总领辽兵大元帅;赐与金一提,银一秤,权当信物;教把众头目的姓名,都抄将来,尽数封他官爵。”  只见班部中兀颜都统军出来启奏狼主道:“宋江这一伙草贼,招安他做甚?放著奴婢手下,有二十八宿将军,十一曜大将,有的是强兵猛将,怕不赢他?若是这伙蛮子不退呵,奴才亲自引兵去剿杀这厮。”国主道:“你便是了的好汉,如插翅大虫。再添的这伙呵!你又加生两翅。你且休得阻当。”辽主不听兀颜之言,再有谁敢多言?原来这兀颜光都统军,正是辽国第一员上将,十八般武艺,无有不通,兵书战策,尽皆熟闲。年方三十五六,堂堂一表,凛凛一躯,八尺有余身材,面白唇红,须黄眼碧,威仪猛勇。上阵时,仗条浑铁点钢枪,杀到浓处,不时掣出腰间铁简,使的铮铮有声,端的是有万夫不当之勇。
  且不说兀颜统军谏奏,却说那欧阳侍郎领了辽主圣旨,将了许多礼物马匹,上了马,迳投蓟州来。宋江正在蓟州作养军士,听所辽国有使命至,未审来意吉凶,遂取“玄女”之课,当下一卜,卜得个上上之兆。便与吴用商议道:“卦中上上之兆,多是辽国来招安我们,似此如之奈何?”吴用道:“若是如此时,正可将计就计,受了他招安。将此蓟州与卢先锋管了,却取他霸州。若更得了他霸州,不愁他辽国不破。即今取了他檀州,先去辽国一只左手。此事容易,只是放些先难后易,令他不疑。”
  且说那欧阳侍郎已到城下,宋江传令,教开城门,放他进来。欧阳侍郎入到城中,至州衙前下马,直到厅上。叙礼罢,分宾主而坐。宋江便问:“侍郎来意何干?”欧阳侍郎道:“有件小事,上达钧听,乞屏左右。”宋江遂将左右喝退,请进后堂深处说话。
  欧阳侍郎至后堂,欠身与宋江道:“俺大辽国,久闻将军大名,争奈山遥水远,无由拜见威颜。又闻将军在梁山大寨,替天行道,众弟兄同心协力。今日宋朝奸臣们闭塞贤路,有金帛投於门下者,便得高官重用;无贿赂者,再有大功於国,空被沉埋,不得升赏。如此奸党弄权,谗佞侥幸,嫉贤妒能,赏罚不明,以致天下大乱。江南、两浙、山东、河北,盗贼并起,草寇猖狂,良民受其涂炭,难以聊生。今将军统十万精兵,赤心归顺,止得先锋之职,又无升受品爵;众弟兄劬劳报国,俱各白身之士,遂命引兵直抵沙漠,受此劳苦,与国建功,朝廷又无恩赐。此皆奸臣之计。若沿途掳掠金珠宝贝,令人馈送浸润与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可保官爵,恩命立至。若还不肯如此行事,将军纵使赤心报国,建大功勋,回到朝廷,反坐罪犯。今大辽国主,特遣小官奉诏命一道,封将军为辽邦镇国大将军,总领兵马大元帅。赠金一提,银一秤,彩段一百八疋,名马一百八骑。便要抄录一百八位头领姓名,赴国照名钦授官爵。非来诱说将军,此是国主久闻将军盛德,特遣欧某前来,预请将军众将,同意协心,辅助本国。”  宋江听罢,便答道:“侍郎言之极是。争奈宋江出身微贱,郓城小吏,犯罪在逃,权居梁山水泊,避难逃灾。宋天子三番降诏,赦罪招安,虽然官小职微,亦未曾立得功绩,以报朝廷赦罪之恩。今蒙狼主赐我以厚爵,赠之以重赏;然虽如此,未敢拜受,请侍郎且回。即今溽暑炎热,权令军马停歇,暂且借国王这两个城子屯兵,守待早晚秋凉,再作商议。”欧阳侍郎道:“将军不弃,权且受下金帛彩缎鞍马。俺回去,慢慢地再来说话,未为晚矣!”宋江道:“侍郎不知我等一百八人,耳目最多,倘或走透消息,先惹其祸。”欧阳侍郎道:“兵权执掌,尽在将军手内,谁敢不从?”宋江道:“侍郎不知就里。我等弟兄中间,多有性直刚勇之士。等我调和端正,众所同心,却慢慢地回话,亦未为迟。”  於是令备酒肴相待,送欧阳侍郎出城上马去了。宋江却请军师吴用商议道:“适来辽国侍郎这一席话如何?”吴用听了,长叹一声,低首不语,肚里沉吟。宋江便问道:“军师何故叹气?”吴用答道:“我寻思起来,只是兄长以忠义为主,小弟不敢多言。我想欧阳侍郎所说这一席话,端的是有理。目今宋朝天子,至圣至明,果被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奸臣专权,主上听信。设使日后纵有成功,必无升赏。我等三番招安,兄长为尊,只得先锋虚职。若论我小子愚意,弃宋从辽,岂不为胜,只是负了兄长忠义之心。” 宋江听罢,便道:“军师差矣!若从辽国,此事切不可提。纵使宋朝负我,我忠心不负宋朝。久后纵无功赏,也得青史上留名。若背正顺逆,天不容恕!吾辈当尽忠报国,死而后已!”吴用道:“若是兄长存忠义於心,只就这条计上,可以取他霸州——目今盛暑炎天,且当暂停,将养军马。”宋江,吴用计议已定,且不与众人说。同众将屯驻蓟州,待过暑热。
  次日,与公孙胜在中军闲话,宋江问道:“久闻先生师父罗真人,乃盛世之高士。前番因打高唐州,要破高廉邪法,背地使戴宗,李逵来寻足下说:“尊师罗真人,术法灵验。”敢烦贤弟,来日引宋江去法座前,焚香参拜,一洗尘俗。未知尊意如何?”公孙胜便道:“贫道亦欲归望老母,参省本师。为见兄长连日屯兵未定,不敢开言。今日正要禀仁兄,不想兄长要去。来日清晨,同往参礼本师,贫道就行省视老母。”  次日,宋江暂委军师掌管军马。收拾了名香净果,金珠彩段,将带花荣、戴宗、吕方、郭盛、燕顺、马麟六个头领。宋江与公孙胜共八骑马,带领五千步卒,取路投九宫县二仙山来。宋江等在马上,离了蓟州,来到山峰深处。但见青松满径,炎暑全无,端的好座佳丽之山。公孙胜在马上道:“有名唤做呼鱼鼻山。” 当下公孙胜同宋江直至紫虚观前,众人下马,整顿衣巾。小校托著信香礼物,迳到观里鹤轩前面。观里道众,见了公孙胜,俱各向前施礼,同来见宋江,亦施礼罢。公孙胜便问:“吾师何在?”道众道:“师父近日只在后面退居静坐,少曾到观。”公孙胜听了,便和宋公明迳投后山退居内来。转进观后,崎岖径路,曲折阶衢。行不到一里之间,但见荆棘为篱,外面都是青松翠柏,篱内尽是瑶草琪花。中有三间雪洞,罗真人在内端坐诵经。童子知有客来,开门相接。公孙胜先进草庵鹤轩前,礼拜本师已毕,便禀道:“弟子旧友、山东宋公明,受了招安,今奉诏命,封先锋之职,统兵来破辽虏,今到蓟州,特地来参礼我师,见在此间。”罗真人见说,便教请进。
  宋江进得草庵,罗真人降
  阶迎接。宋江再三恳请罗真人,坐受拜礼。罗真人道:“将军国家上将,贫道乃山野村夫,何敢当此?”宋江坚意谦让,要礼拜他。罗真人方才肯坐。宋江先取信香焚烧,参礼了八拜,便呼花荣等六个头领,俱各礼拜已了。罗真人都教看坐,命童子烹茶献食已罢。罗真人乃曰:“将军上应星魁,外合列曜,一同替天行道,今则归顺宋朝,此清名万载不磨矣!”宋江道:“江乃郓城小吏,逃罪上山,蒙四方豪杰错敬,望风而来。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恩如骨肉,情若股肱。天垂景象,方知上应天星地曜,会合一处。今奉诏命,统领大兵,征进辽国,迳涉仙境,夙生有缘,得一瞻拜。万望真人指迷前程之事,不胜万幸。”罗真人道:“蒙将军不弃,折节下问。出家人违俗已久,心如死灰,无可效忠,幸勿督过。”宋江再拜求教。
  罗真人道:“将军少坐,当具素斋。天色已晚,就此荒山草榻,权宿一宵,来早回马。未知尊意若何?”宋江便道:“宋江正欲我师指教,点悟愚迷,安忍便去。”随即唤从人托过金珠彩段,上献罗真人。罗真人乃曰:“贫道僻居野叟,寄形宇内,纵使受此金珠,亦无用处。随身自有布袍遮体,绫锦彩段,亦不曾穿。将军统数万之师,军前赏赐,日费浩繁,所赐之物,乞请纳回。”宋江再拜,望请收纳。罗真人坚执不受,当即供献素斋,斋罢,又吃了茶。罗真人令公孙胜回家省母,明早却来,随将军回城。
  当晚留宋江庵中闲话。宋江把心腹之事,备细告知罗真人,愿求指迷。罗真人道:“将军一点忠义之心,与天地均同,神明必相护佑。他日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决无疑虑。只是将军一生命薄,不得全美。”宋江告道:“我师,莫非宋江此身不得善终?”罗真人道:“非也!将军亡必正寝,死必归坟。只是所生命薄,为人到处多磨,忧中少乐。得意浓时,便当退步,切勿久恋富贵。”宋江再告:“我师,富贵非宋江之意,但愿弟兄常常完聚,虽居贫贱,亦满微心。只求大家安乐。”罗真人笑道:“大限到来,岂容汝等留恋乎?”宋江再拜,求罗真人法语。罗真人命童子取过纸笔,写下八句法语,度与宋江。那八句说道是:
  忠心者少,义气者稀。
  幽燕功毕,明月虚辉。
  始逢冬暮,鸿雁分飞。
  吴头楚尾,官禄同归。
  宋江看毕,不晓其意,再拜恳告:“乞我师金口剖决,指引迷愚。”罗真人道:“此乃天机,不可泄漏。他日应时,将军自知。夜深更静,请将军观内暂宿一宵,来日再会。贫道当年寝寐,未曾还的,再欲赴梦去也。将军勿罪!”宋江收了八句法语,藏在身边,辞了罗真人,来观内宿歇。众道众接至方丈,宿了一宵。
  次日清晨,来参真人,其时公孙胜已到草庵。罗真人叫备素馔斋饭相待。早馔已毕,罗真人再与宋江道:“将军在上,贫道一言可禀。小徒公孙胜,本从贫道山中出家,远绝尘俗,正当其理。奈缘是一会下星辰,不由他不来。今俗缘日短,道行日长。若今日便留下,在此伏侍贫道,却不见了弟兄往日情分。从今日跟将军去干大功,如奏凯还京,此时相辞,却望将军还放。一者使贫道有传道之人,二乃免他老母倚门之望。将军忠义之士,必举忠义之行。未知将军雅意肯纳贫道否?”  宋江道:“师父法旨,弟子安敢不听?况公孙先生与江弟兄,去住从他,焉敢阻当?”罗真人同公孙胜都打个稽首道:“谢承将军金诺。”当下众人,拜辞罗真人。罗真人直送宋江等出庵相别。罗真人道:“将军善加保重,早得封侯建节。”宋江拜别,出到观前。所有乘坐马匹,在观中喂养,从人已牵在观外俟候。众道士送宋江等出到观外相别。宋江教军马至半山平坦之处,与公孙胜等一同上马,再回蓟州。
  一路无话,早到城中,州衙前下马。李逵接著说道:“哥哥去望罗真人,怎生不带兄弟去走一遭!”戴宗道:“罗真人说,你要杀他,好生怪你!”李逵道:“他也奈何的我也勾了!”众人都笑。
  宋江入进衙内,众人都到后堂。宋江取出罗真人那八句法语,递与吴用看详,不晓其意,众人反覆看了,亦不省的。公孙胜道:“兄长,此乃天机玄语,不可泄漏。收取过了,终身受用,休得只顾猜疑。师父法语,过后方知。”宋江遂从其说,藏於天书之内。
  自此之后,屯驻军马,在蓟州一月有余,并无军情之事。至七月半后,檀州赵枢密行文书到来,说奉朝廷圣旨,催兵出战。宋江接得枢密院扎付,便与军师吴用计议,前到玉田县,合会卢俊义等,操练军马,整顿军器,分拨人员已定,再回蓟州,祭祀旗纛,选日出师。闻左右报道:“辽国有使来到。”宋江出接,却是欧阳侍郎,便请入后堂。叙礼已罢,宋江问道:“侍郎来意如何?”欧阳侍郎道:“乞退左右!”宋江随即喝散军士。侍郎乃言:“俺大辽国主,好生慕公之德。若蒙将军慨然归顺,肯助大辽,必当建节封侯。全望早成大义,免俺国主悬望之心。”  宋江答道:“这里也无外人,亦当尽忠告诉:侍郎不知前番足下来时,众军皆知其意。内中有一半人,不肯归顺。若是宋江便随侍郎出幽州,朝见狼主时,有副先锋卢俊义,必然引兵追赶,若就那里城下厮并,不见了我弟兄们日前的义气。我今先带些心腹之人,不拣那座城子,借我躲避。他若引兵赶来,知我下落,那时却好回避他。他若不听,却和他厮并,也未迟。他若不知我等下落时,他军马回报东京,必然别生枝节。我等那时朝见狼主,引领大辽军马,却来与他厮杀,未为晚矣!”  欧阳侍郎听了宋江这一席言语,心中甚喜,便回道:“俺这里紧靠霸州,有两个隘口:一个唤做益津关,两边都是险峻高山,中间只一条驿路;一个是文安县,两面都是恶山,过的关口,便是县治。这两座去处,是霸州两扇大门。将军若是如此,可往霸州躲避。
  此州是俺辽国国舅康里安定守把。将军可就那里,与国舅同住,如何?”宋江道:“若得如此,宋江星夜使人回家,搬取老父,以绝根本。侍郎可暗地使人来引宋江去。只如此说,今夜我等收拾也。”欧阳侍郎大喜,别了宋江,上马去了。
  当日宋江令人去请卢俊义,吴用,朱武到蓟州,一同计较智取霸州之策。下来便见宋江,酌量已定,卢俊义领令去了。吴用,朱武暗暗吩咐众将,如此如此而行。宋江带去人数:林冲、花荣、朱仝、刘唐、穆弘、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吕方、郭盛、孔明、孔亮,共计一十五员头领,止带一万来军校。拨定人数,只等欧阳侍郎来到便行。望了两日,只见欧阳侍郎飞马而来,对宋江道:“俺狼主知道将军实是好心的人,既蒙归顺,怕他宋兵做甚麽?俺大辽国,有的是好兵好将,强人壮马相助。你既然要取令大人,不放心时,且请在霸州与国舅作伴,俺却差人去取未迟。”宋江听了,与侍郎道:“愿去的军将,收拾已完备,几时可行。”欧阳侍郎道:“则今夜便行,请将军传令。”  宋江随即吩咐下去,都教马摘銮铃,军卒衔枚疾走,当晚便行。一面管待来使。黄昏左侧,开城西门便出。欧阳侍郎引数十骑,在前领路。宋江引一支军马,随后便行。约行过二十余里,只见宋江马上猛然失声,叫声:“苦也!”说道:“约下军师吴学究同来归顺大辽,不想来的慌速,不曾等的他来。军马慢行,却快使人取接他来。”当时已是三更左侧,前面已是益津关隘口。欧阳侍郎大喝一声开门。当下把关的军将,开放关口,军马人将,尽数度关,直到霸州。天色将晓,欧阳侍郎请宋江入城,报知国舅康里安定。原来这国舅,是大辽郎主皇后亲兄,为人最有权势,更兼胆勇过人。将著两员侍郎,守住霸州:一个唤做金福侍郎,一个唤做叶清侍郎。听的报道宋江来降,便叫军马且在城外下寨,只教将为头的宋先锋请进城来。欧阳侍郎便同宋江入城,来见定安国舅。
  国舅见了宋江,一表非俗,便乃降阶而接,请至后堂,叙礼罢,请在上坐。宋江答道:“国舅乃金枝玉叶,小将是投降之人,怎消受国舅殊礼重待?宋江将何报答?”定安国舅道:“将军名传寰海,威镇中原,声名闻於大辽。俺的国主,好生慕爱。”宋江道:“小将比领国舅的福荫,宋江当尽心报答狼主大恩。”定安国舅大喜,忙叫安排庆贺筵宴。一面又叫椎牛宰马,赏劳三军。城中选了一所宅子,教宋江,花荣等安歇,方才教军马尽数入城屯扎。花荣等众将,都来见了国舅等众人。番将同宋江一处安歇已了,宋江便请欧阳侍郎吩咐道:“可烦侍郎差人报与把关军汉,怕有军师吴用来时,吩咐便可教他进关来,我和他一处安歇。昨夜来得仓卒,不曾等候得他。我一时与足下只顾先来了,正忘了他。军情主事,少他不得。更兼军师文武足备,智谋并优,六韬三略,无有不会。”欧阳侍郎听了,随即便传下言语,差人去与益津关,文安县二处把关军将说知:“但有一个秀才模样的人,姓吴名用,便可放他过来。”  且说文安县得了欧阳侍郎的言语,便差人转出益津关上,报知就里,说与备细。上关来望时,只见尘头蔽日,土雾遮天,有军马奔上关来。把关将士准备擂木炮石,安排对敌,只见山前一骑马上,坐著一人,秀才模样,背后一个行脚僧、一个行者,随后又有数十个百姓,都赶上关来。马到关前,高声大叫:“我是宋江手下军师吴用,欲待来寻兄长,被宋兵追赶得紧,你可开关救我!”把关将道:“想来正是此人!”随即开关,放入吴学究来。只见那两个行脚僧人、行者,也挨入关。关上人当住,那行者早撞在门里了。和尚便道:“俺两个出家人,被军马赶的紧,救咱们则个!”把关的军汉,定要推出关去。那和尚发作,行者焦躁,大叫道:“俺不是出家人,俺是杀人的太岁鲁智深、武松的便是!”花和尚轮起铁禅杖,拦头便打;武行者掣出双戒刀,就便杀人,正如砍瓜切菜一般。那数十个百姓,便是解珍、解宝、李立、李云、杨林、石勇、时迁、段景住、白胜、郁保四这伙人,早奔关里,一发夺了关口。卢俊义引著军兵,都赶到关上,一齐杀入文安县来。把关的官员,那里迎敌的住。这伙都到文安县取齐。
  却说吴用飞马奔到霸州城下,守门的番官报入城来。宋江与欧阳侍郎在城边相接,便教引见国舅康里定安。吴用说道:“吴用不合来的迟了些个。正出城来,不想卢俊义知觉,直赶将来,追到关前。小生今入城来,此时不知如何。”又见流星探马报来说道:“宋兵夺了文安县,军马杀近霸州。”定安国舅便教点兵,出城迎敌,宋江道:“未可调兵,等他到城下,宋江自用好言招抚他。如若不从,却和他厮并未迟。”只见探马又报将来说:“宋兵离城不远!”定安国舅与宋江一齐上城看望。见宋兵整整齐齐,都摆列在城下。卢俊义顶盔挂甲,跃马横枪,点军调将,耀武扬威,立马在门旗之下,高声大叫道:“只教反贼宋江出来。”宋江立在城楼下女墙边,指著卢俊义说道:“兄弟,宋室赏罚不明,奸臣当道,谗佞专权,我已顺了大辽国主。汝可同心,也来帮助我,同扶大辽狼主,休失了梁山泊相聚之意。”  卢俊义大骂道:“俺在北京安家乐业,你来赚我上山。宋天子三番降诏,招安我们,有何亏负你处?你怎敢反背朝廷?你那短见无能之徒,早出来打话,见个胜败输赢!”宋江大怒,喝教开城门,便差林冲,花荣,朱仝,穆弘,四将齐出,活拿这厮。卢俊义一见了四将,约住军校,跃马横枪,直取四将,全无惧怯。林冲等四将斗了二十余合,拨回马头,望城中便走。卢俊义把枪一招,后面大队军马,一齐赶杀入来。林冲,花荣占住吊桥,回身再杀,诈败佯输,诱引卢俊义抢入城中。背后三军,齐声呐喊,城中宋江等诸将,一齐兵变,接应入城,四方混杀。定安国舅,气的目睁口呆,罔知所措,与众等侍郎束手被擒。
  宋江引军到城中,诸将都至州衙内来,参见宋江。宋江传令,先请上定安国舅,并欧阳侍郎,金福侍郎,叶清侍郎,并皆分坐,以礼相待。宋江道:“汝辽国不知就里,看的俺们差矣!我这伙好汉,非比啸聚山林之辈。一个个乃是列宿之臣,岂肯背主降辽?只要取汝霸州,特地乘此机会。今已成功,国舅等请回本国,切勿忧疑,俺无杀害之心。但是汝等部下之人,并各家老小,俱各还本国。霸州城子,已属天朝,汝等勿得再来争执。今后刀兵到处,无有再容。”宋江号令已了,将城中应有番官,尽数驱遣起身,随从定安国舅,都回幽州。宋江一面出榜安民,令副先锋卢俊义将引一半军马,回守蓟州,宋江等一半军将,守住霸州。差人赍奉军帖,飞报赵枢密,得了霸州。赵安抚听了大喜,一面写表申奏朝廷。
  且说安定国舅,与同三个侍郎,带领众人,归到燕京,来见狼主,备细奏说宋江诈降一事,因此被那伙蛮子,占了霸州。辽主听了大怒,喝骂欧阳侍郎:“都是你这奴才佞臣,往来搬弄,折了俺的霸州紧要的城池,教俺燕京如何保守?快与我拿去斩了!”班部中转出兀颜统军,启奏道:“狼主勿忧,量这厮何须国主费力。奴才自有个道理,且免斩欧阳侍郎。若是宋江知得,反被他耻笑。”辽主准奏,赦了欧阳侍郎。
  兀颜统军奏道:“奴才引起部下二十八宿将军,十一曜大将,前去布下阵势,把这些蛮子,一鼓儿平收!……”说言未绝,班部中却转出贺统军前来奏道:“狼主不用忧心,奴才自有个见识。常言道:杀鸡焉用牛刀。那里消得正统军自去,只贺某略施小计,教这一伙蛮子,死无葬身之地!”狼主听了,大喜道:“爱卿,愿闻妙策。”贺统军启口摇舌,说这妙计,有分教卢俊义来到一个去处,马无料草,人绝口粮。直教三军骁勇齐消魄,一代英雄竟皱眉。毕竟贺统军道出甚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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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宋公明大战独鹿山 卢俊义兵陷青石峪

  话说贺统军,姓贺名重宝,是辽国中兀颜统军部下副统军之职。身长一丈,力敌万人,善行妖法,使一口三尖两刃刀。见今守住幽州,就行提督诸路军马。当时贺重宝奏狼主道:“奴婢这幽州地面,有个去处,唤做青石峪,只一条路入去,四面尽是高山,并无活路。臣拨十数骑人马,引这伙蛮子,直入里面,却调军马外面围住。教这厮前无出路,后无退步,必然饿死。”兀颜统军道:“怎生便得这厮们来?”贺统军道:“他打了俺三个大郡,气满志骄,必然想着幽州。俺这里分兵去诱引他,他必然乘势来赶,引入陷坑山内,走那里去?”兀颜统军道:“你的计策,怕不济事,必还用俺大兵扑杀。且看你去如何?”  当下贺统军辞了国主,带了盔甲刀马,引了一行步从兵卒,回到幽州城内。将军马点起,分作三队:一队守住幽州,二队望霸州,蓟州进发。传令已了,便驱遣两队军马出城。差两个兄弟前去领兵:大兄弟贺拆去打霸州,小兄弟贺云去打蓟州,都不要赢他,只佯输诈败,引入幽州境界,自有计策。
  却说宋江等守住霸州,有人来报:“辽兵侵犯蓟州,恐有闪失,望调军兵救护。”宋江道:“既然来打,理合迎敌,就此机会,去取幽州。”宋江留下些少军马,守定霸州,其余大队军兵,拔寨都起。引军前去蓟州,会合卢俊义军马,约日进兵。
  且说番将贺拆引兵霸州来,宋江正调军马出来,却好半路里接著。不曾斗得三合,贺拆引军败走,宋江不去追赶。却说贺云去打蓟州,正迎呼延灼,不战自退。
  宋江会合卢俊义一同上帐,商议攻取幽州之策。吴用,朱武便道:“幽州分兵两路而来,此必是诱引之计,且未可行。”卢俊义道:“军师错矣!那厮连输了数次,如何是诱敌之计?当取不敢,过后难取,不就这里去取幽州,便待何时?”宋江道:“这厮势穷力尽,有何良策可施?正好乘此机会。”遂不从吴用,朱武之言,引兵往幽州便进。将两处军马,分作大小三路起行。只见前军报来说:“辽兵在前拦住。”宋江到军前看时,山坡后转出一彪皂旗来。宋江便教前军摆开人马,只见那番军番将,分作四路,向山坡前摆开。宋江,卢俊义与众将看时,如黑云涌出千百万人马相似,簇拥著一员番官,横著三尖两刃刀,立马阵前。
  前面行军上,写得分明:“大辽副统军贺重宝。”跃马横刀,出於阵前。宋江看了道:“辽国统军,必是上将,谁敢出马?”说犹未了,大刀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纵坐下赤兔马,飞出阵来,也不打话,便与贺统军相拚。
  斗到三十余合,贺统军气力不如,拨过刀,望本阵便走。关胜骤马追赶,贺统军引了败兵,奔转山坡。宋江便调军马追赶。约有四五十里,听的四下里战鼓齐起。宋江急叫回军时,山坡左边,早撞过一彪番军拦路。宋江急分兵迎敌时,右手下又早撞出一支辽兵。前面贺统军勒兵回来夹攻。宋江兵马,四下救应不迭,被番兵撞做两段。
  却说卢俊义引兵在后面厮杀时,不见了前面军马,急寻门路,要杀回来,只见胁窝里又撞出番军来厮拚。辽兵喊杀连天,四下里撞击,左右被番军围住在垓心。卢俊义调拨众将,左右冲突,前后卷杀,寻路出去,众将扬威耀武,抖擞精神,正奔四下里厮杀,忽见阴云闭合,黑雾遮天,恰如黑夜,不分东西南北。卢俊义心慌,急引一支军马,死命杀出昏黑中。听得前面鸾铃声响,纵马引兵杀过去。至一山口,只听得里面人语马嘶,领军赶将入去,只见狂风大作,走石飞沙,对面不见。卢俊义杀到里面,约莫二更前后,方才风静云开,复见一天星斗。众人打一看时,四面尽是高山,左右是悬崖峭壁,只见高山峻岭,无路可登。随行人马,只见徐宁、索超、韩滔、彭玘、陈达、杨春、周通、李忠、邹渊、邹润、杨林、白胜,大小十二个头领,有五千军马。星光之下,待寻归路,四下高山围匝,不能得出。卢俊义道:“军士厮杀了一日,神思困倦,且就这里权歇一宵,暂停战马,明日却寻归路。”  再说宋江正厮杀间,只见黑云四起,走石飞沙,军士对面,都不相见。随军内却有公孙胜在马上见了,知道此是妖法,急拔宝剑在手,就马上作用,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把宝剑指点之处,只见阴云四散,狂风顿息,辽军不战自退。宋江驱兵杀透重围,退到一座高山,迎著本部军马。且把粮车头尾相衔,权做寨栅。计点大小头领,於内不见了卢俊义等一十三人,并五千余军马。至天明,宋江便遣呼延灼、林冲、秦明、关胜,各带军兵,四下里去寻了一日,不知些消息回覆。宋江便取玄女课,焚香占卜已罢,说道:“大象不妨,只是陷在幽阴之处,急切难得出来。”宋江放心不下,遂遣解珍、解宝扮作猎户,绕山来寻,又差时迁、石勇、段景住、曹正,四下里去打探消息。
  且说解珍、解宝披上虎皮袍,执了钢叉,只望深山里行。看看天色向晚,两个行到山中,四边只一望,不见人烟,都是乱山叠嶂。解珍、解宝又行了几个山头。是夜月色朦胧,远远地望见山畔一点灯光。弟兄两个道:“那里有灯光之处,必是有人家。我两个且寻去讨些饭吃。”望著灯光处,拽开脚步奔将来。未得一里多路,来到一个去处,傍著树林坡,有作三数间草屋,屋下破壁里,闪出灯光来。解珍、解宝推开扇门,灯光之下,见是个婆婆,年纪六旬之上。弟兄两个,放下钢叉,纳头便拜。那婆婆道:“我只道是俺孩儿来家,不想却是客人到此。客人休拜!你是那里猎户?怎生到此?”解珍道:“小人原是山东人氏,旧日是猎户人家。因来此间做些买卖,不想正撞著军马热闹,连连厮杀,以此消折了本钱,无甚生理。弟兄两个,只得来山中寻讨些野味养口。谁想不识路径,迷踪失迹,来到这里,投宅上暂宿一宵。望老奶奶收留则个!”  那婆婆道:“自古云:‘谁人顶著房子走哩?’我家两个孩儿,也是猎户,敢如今便回来也!客人少坐,我安排些晚饭,与你两个吃。”解珍,解宝谢道:“多感老奶奶!”那婆婆入里面去了。弟兄两个,却坐在门前。不多时,只见门外两个人,扛著一个獐子入来,口里叫道:“娘,你在那里?”只见那婆婆出来道:“孩儿,你们回了。且放下獐子,与这两位客人厮见。”解珍、解宝慌忙下拜。那两个答礼已罢,便问:“客人何处?因甚到此?”解珍、解宝便把却才的话再说一遍。那两个道:“俺祖居在此。俺是刘二,兄弟刘三。父是刘一,不幸死了,只有母亲。专靠打猎营生,在此三二十年了。此间路径甚杂,俺们尚有不认的去处。你两个是山东人氏,如何到此间讨得衣饭吃?你休瞒我,你二位敢不是打猎户麽?”解珍、解宝道:“既到这里,如何藏得?实诉与兄长。”  当时解珍、解宝跪在地下说道:“小人们果是山东猎户。弟兄两个,唤做解珍、解宝,在梁山泊跟随宋公明哥哥许多时。今来受了招安,随著哥哥,来破辽国。前日正与贺统军大战,被他冲散,一支军马,不知陷在那里。特差小人弟兄两个来打探消息。”那两个弟兄笑道:“二位既是好汉,且请起,俺指与你路头。你两个且少坐,俺煮一腿獐子肉,暖杯社酒,安排请你二位。”没一个更次,煮的肉来。刘二,刘三,管待解珍、解宝。饮酒之间,动问道:“俺们久闻你梁山泊宋公明替天行道,不损良民,直传闻到俺辽国。”解珍、解宝便答道:“俺哥哥以忠义为主,誓不扰害善良,单杀滥官酷吏,倚强凌弱之人。”那两个道:“俺们只听得说,原来果然如此!”尽皆欢喜,便有相爱不舍之情。
  解珍、解宝道:“我那支军马,有十数个头领,三五千兵卒,正不知下落何处。我想也得好一片地来排陷他。”那两个道:“你不知俺这北边地理。只此间是幽州管下,有个去处,唤做青石峪,只有一条路入去,四面尽是悬崖峻壑的高山。若是填塞了那条入去的路,再也出不来。多定只是陷在那里了。此间别无这般宽阔去处。如今你那宋先锋屯军之处,唤做独鹿山。这山前平坦地面,可以厮杀;若山顶上望时,都见四边来的军马。你若要救那支军马,舍命打开青石峪,方才可以救出。那青石峪口,必然多有军马,截断这条路口。此处柏树极多,惟有青石峪口两株大柏树,最大得好,形如伞盖,四面尽皆望见。那大树边正是峪口。更提防一件:贺统军会行妖法,教宋先锋破他这一件要紧。”  解珍、解宝得了这言语,拜谢了刘家兄弟两个,连夜回寨来。宋江见了问道:“你两个打听得些分晓麽?”解珍、解宝却把刘家弟兄的言语,备细说了一遍。宋江失惊,便请军师吴用商议。正说之间,只见小校报道:“段景住、石勇引将白胜来了。”宋江道:“白胜是与卢先锋一同失陷,他此来必是有异。”随即唤来帐下问时,段景住先说:“我和石勇正在高山涧边观望,只见山顶上一个大毡包滚将下来。我两个看时,看看滚到山脚下,却是一团毡衫,里面四围裹定,上用绳索紧拴。直到树边看时,里面却是白胜。”  白胜便道:“卢头领与小弟等十三人,正厮杀间,只见天昏地暗,日色无光,不辨东南西北。只听得人语马嘶之声,卢头领便教只顾杀将入去。谁想深入重地,那里尽是四面高山,无计可出,又无粮草接济,一行人马,实是艰难。卢头领差小弟从山顶上滚将下来,寻路报信。不想正撞著石勇,段景住二人,望哥哥早发救兵前去接应,迟则诸将必然死了。”  宋江听罢,连夜点起军马,令解珍、解宝为头引路,望这大柏树,便是峪口。传令教马步军兵,拚力杀去,务要杀开峪口。人马行到天明,远远的望见山前两株大柏树,果然形如伞盖。当下解珍、解宝引著军马,杀到山前。峪口贺统军,便将军马摆开,两个兄弟争先出战。宋江军将要抢峪口,一齐向前。“豹子头”林冲飞马先到,正迎著贺拆,交马只两合,从肚皮上一枪搠著,把那贺拆搠於马下。步军头领,见马军先到赢了,一发都奔将入去。黑旋风李逵,手抡双斧,一迷里砍杀辽兵,背后便是混世魔王樊瑞、丧门神鲍旭,引著牌手项充、李衮,并众多蛮牌,直杀入辽兵队里。李逵正迎著贺云,抢到马下,一斧砍断马脚,当时倒了,贺云落马。李逵双斧如飞,连人带马,只顾乱剁。辽兵正拥将来,却被樊瑞、鲍旭两下众牌手撞著。
  贺统军见折了两个兄弟,便口中念念有词,作起妖法,不知道些甚麽,只见狂风大起,就地生云,黑暗暗罩住山头,昏惨惨迷合谷口。正作用间,宋军中转过公孙胜来,在马上出宝剑在手,口中念不过数句,大喝一声道:“疾!”只见四面狂风,扫退浮云,现出明朗朗一轮红日。马步三军众将向前,舍命拚杀辽兵。贺统军见作法不灵,敌军冲突得紧,自舞刀拍马杀过阵来。只见两军一齐混战,宋兵杀得辽兵东西逃窜。
  马军追赶辽兵,步军便去扒开峪口。原来被这辽兵重重叠叠将大块青石,填塞住这条出路。步军扒开峪口,杀进青石峪内。卢俊义见了宋江军马,皆称惭愧。宋江传令,教且休赶辽兵,收军回独鹿山,将息被困人马。卢俊义见了宋江,放声大哭道:“若不得仁兄垂救,几丧了兄弟性命!”宋江、卢俊义同吴用,公孙胜,并马回寨,将息三军,解甲暂歇。
  次日,军师吴学究说道:“可乘此机会,就好取幽州。若得了幽州,辽国之亡,唾手可待。”宋江便叫卢俊义等一十三人军马,且回蓟州权歇,宋江自领大小诸将军卒人等,离了独鹿山,前来攻打幽州。
  贺统军正退回在城中,为折了两个兄弟,心中好生纳闷。又听得探马报道:“宋江军马来打幽州。”番军越慌。众辽兵上城观望,见东北下一簇红旗,西北下一簇青旗,两彪军马奔幽州来,即报与贺统军。贺统军听得大惊,亲自上城来看时,认得是辽国来的旗号,心中大喜。来的红旗军马,尽写银字,这支军乃是大辽国驸马太真胥庆,只有五千余人。这一支青旗军马,旗上都是金字,尽插雉尾,乃是李金吾大将。原来那个番官,正受黄门侍郎左执金吾上将军,姓李名集,呼为李金吾,乃李陵之后荫,袭金吾之爵。见在雄州屯扎,部下有一万来军马。侵犯大宋边界,正是此辈。听得辽主折了城子,因此调兵前来助战。贺统军见了,使人去报两路军马,且休入城,教去山背后埋伏暂歇,待我军马出城,一面等宋江兵来,左右掩杀。贺统军传报已了,遂引军兵出幽州迎敌。
  宋江诸将已近幽州,吴用便道:“若是他闭门不出,便无准备;若是他引兵出城迎敌,必有埋伏。我军可先分兵作三路而进:一路直往幽州进发,迎敌来军;两路如羽翼相似,左右护持。若有埋伏军起,便教这两路军去迎敌。”宋江便拨调关胜带宣赞,郝思文领兵在左,再调呼延灼带单廷 ,魏定国领兵在右,各领一万余人,从山后小路,慢慢而行。宋江等引大军前来,迳往幽州进发。
  却说贺统军引兵前来,正迎著宋江军马。两军相对,林冲出马,与贺统军交战。战不到五合,贺统军回马便走。宋江军马追赶,贺统军分兵两路,不入幽州,绕城而走。吴用在马上便叫:“休赶!”说犹未了,左边撞出太真驸马来,已有关胜却好迎住;右边撞出李金吾来,又有呼延灼却好迎住。正来三路军马,逼住大战,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贺统军情知辽兵不胜,欲回幽州时,撞过二将,接住便杀,乃是花荣、秦明。贺统军欲退回西门城边,又撞见双枪将董平,又杀一阵。转过南门,撞见朱仝,又杀一阵。贺统军不敢入城,撞条大路,望北而走。不提防前面撞著镇三山黄信,舞起大刀,直取贺统军。贺统军心慌,措手不及,被黄信一刀,正砍在马头上。贺统军弃马而走,不想胁窝里又撞出杨雄、石秀两步军头领,齐上把贺统军捻翻在肚皮下。宋万挺枪又赶将来。众人只怕争功,坏了义气,就把贺统军乱枪戳死。那队辽兵,已自先散,各自逃生。太真驸马,见统军队里,倒了帅字旗,军校漫散,情知不济,便引了这彪红旗军,从山背后走了。李金吾正战之间,不见了这红旗军,料道不济事,也引了这彪青旗军,望山后退去。
  宋江见这三路军兵,尽皆退了,大驱人马,奔来夺取幽州。不动声色,一鼓而收。来到幽州城内,扎驻三军,便出榜安抚百姓。随即差人急往檀州报捷,请赵枢密移兵蓟州守把,就取水军头领,并船只,前来幽州听调,却教副先锋卢俊义分守霸州。前后共得了四个大郡。赵安抚见了来信又大喜。一面申奏朝廷,一面行移蓟霸二州,知会再差水军头领,收拾进发,准备水陆并进。
  且说辽主升殿,会集文武番官。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师褚坚,统军大将等众,当廷商议:“即自宋江侵夺边界,占了俺四座大郡,早晚必来侵犯皇城,燕京难保。贺统军弟兄三个已亡,汝等文武群臣,当此国家多事之秋,如何处置?”有都统军兀颜光奏道:“狼主勿忧!前者奴婢累次只要自去领兵,往往被人阻挡,以致养成贼势,成此大祸。乞降明旨,任臣选调军马,会合诸处军马,克日兴师,务要擒获宋江等众,恢复原夺城池。”狼主准奏,遂赐出明珠虎牌,金印御旨,黄钺白旄,朱雀皂盖,尽付与兀颜统军。“不问金枝玉叶,皇亲国戚,不拣是何军马,并听爱卿调遣。速便起兵征进!”   兀颜统军领了圣旨兵符,便下教场,会集诸多番将,传下将令,调遣诸处军马,前来策应。却才传令已罢,有统军长子兀颜延寿,直至演武亭上禀道:“父亲一面整点大军,孩儿先带数员猛将,会集太真驸马,李金吾将军二处军马,先到幽州,杀败这蛮子们八分。待父亲来时,瓮中捉鳖,一鼓扫清宋兵。不知父
  亲钧意如何?”兀颜统军道:“吾儿见得是。与汝突骑五千,精兵二万,就做先锋,即便会同太真驸马,李金吾,刻下便行。如有捷音,火速飞报。”小将军欣然领了号令,整点三军,迳奔幽州来。正是:万马奔驰天地怕,千军踊跃鬼神惊。毕竟兀颜小将军怎生搦战,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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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2 20: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七回 宋公明大战幽州 呼延灼力擒番将

  且说当时兀颜延寿将引二万余军马,会合了太真驸马,李金吾二将,共领三万五千番军,整顿枪刀弓箭,一应器械完备,摆布起身。早有探子来幽州城里,报知宋江。宋江便请军师吴用商议:“辽兵累败,今次必选精兵猛将,前来厮杀,当以何策应之?”吴用道:“先调兵出城,布下阵势。待辽兵来,慢慢地挑战。他若无能,自然退去。”宋江随即调遣军马出城,离城十里,地名方山,地势平坦,靠山傍水,排下“九官八卦阵”势。
  等候间,只见辽兵分做三队而来。兀颜小将军兵马是皂旗,太真驸马是红旗,李金吾军是青旗:三军齐到。见宋江摆成阵势,那兀颜延寿在父亲手下,曾习得阵法,探知玄妙,便令青红旗二军,分在左右,扎下营寨,自去中军,竖起云梯,看了宋兵果是“九宫八卦阵”势,下云梯来,冷笑不止。左右副将问道:“将军何故冷笑?”兀颜延寿道:“量他这个‘九宫八卦阵’,谁不省得?他将此等阵势,瞒人不过。俺却惊他则个!”令众军擂三通画鼓,竖起将台。就台上用两把号旗招展,左右列成阵势已了,下将台来。上马,令首将哨开阵势,亲到阵前,与宋江打话。
  兀颜延寿勒马直到阵前,高声叫道:“你摆‘九宫八卦阵’,待要瞒谁?你却识得俺的阵麽?”宋江听的番将要比阵法,叫军中竖起云梯。宋江,吴用,朱武上云梯观望了辽兵阵势,三队相连,左右相顾。朱武早已认得,对宋江道:“此‘太乙三才阵’也。”宋江留下吴用同朱武在将台上,自下云梯来,上马出到阵前,挺鞭直指辽将,喝道:“量你这‘太乙三才阵’,何足为奇!”兀颜小将军道:“你识吾阵,看俺变法,教汝不识。”勒马入中军,再上将台,把号旗招展,变成阵势。吴用,朱武在将台上看了,此乃变作“河洛四象阵。”使人下云梯来,回覆宋江知了。兀颜小将军再出阵门,横戟问道:“还识俺阵否?”宋江答道:“此乃变出‘河洛四象阵。’”那兀颜小将摇著头冷笑,再入阵中,上将台,把号旗左招右展,又变成阵势。吴用,朱武在将台上看了。朱武道:“此乃变作‘循环八卦阵’。”再使人报与宋江知道。那小将军再出阵前,高声问道:“还能识吾阵否?”宋江笑道:“料只是变出‘循环八卦阵’,不足为奇!”  小将军听了,心中自忖道:“俺这几个阵势,都是秘传来的,不期都被此人识破。宋兵之中,必有人物!”兀颜小将军再入阵中,下马上将台,将号旗招展,左右盘旋,变成个阵势:四边都无门路,内藏八八六十四队兵马。朱武再上云梯看了,对吴用说道:“此乃是武侯‘八阵图’,藏了首尾,人皆不晓。”便着人请宋公明到阵中,上将台,看这阵法。“休欺负他!辽兵这等阵图,皆得传授。此四阵皆从一派传流下来,并无走移。先是‘太乙三才’,生出‘河洛四象’,‘四象’生出‘循环八卦’,‘八卦’生出八八六十四卦,已变为‘八阵图’:此是循环无比,绝高的阵法。”宋江下将台,上战马,直到阵前。小将军搠戟在手,勒马阵前,高声大叫:“能识俺阵否?”宋江喝道:“汝小将年幼学浅,如井底之蛙,只知此等阵法,以为绝高。量这藏头八阵图法瞒谁?瞒吾大宋,小儿也瞒不过!”兀颜小将军道:“你虽识俺阵法,你且排一个奇异的阵势,瞒俺则个!”宋江喝道:“只俺这‘九宫八卦阵’势,虽是浅薄,你敢打麽?”小将军大笑道:“量此等小阵,有何难哉!你军中休放冷箭,看咱打你这个小阵!”  且说兀颜小将军便传将令,教太真驸马、李金吾,各拨一千军,待俺打透阵势,便来策应。传令已罢,众军擂鼓。宋兵已传下将令,教军中整挡三通战鼓,门旗两开,放打阵的小将入来。那兀颜延寿带本部下二十来员牙将,一千披甲马军,用手 弄,当日属火,不从正南离位上来,带了军马,转过右边,从西方兑位上,荡开白旗,杀入阵内,后面的被弓箭手射住,止有一半军马入的去,其余都回本阵。
  却说小将军走到阵里,便奔中军,只见中间白荡荡如银墙铁壁,团团围住小将军。那兀颜延寿见了,惊的面如土色,心中暗想,阵里那得这等城子。便教四边且打通旧路,要杀出阵来。众军回头看时,白茫茫如银海相似,满地只听的水响,不见路径。小将军甚慌,引军杀投南门来,只见千团火块,万缕红霞,就地面滚,并不见半个军马。小将军那里敢出南门,刺斜里杀投东门来,只见带叶树木,连枝山柴,交横塞满地下,两边都是鹿角,无路可进。却转过北门来,又见黑气遮天,乌云蔽日,伸手不见五指,如黑暗地狱相似。
  那兀颜小将军在阵内,四门无路可出,心中疑道:“此必是宋江行持妖法。休问怎生,只就这里死撞出去。”众军得令,齐声呐喊,杀将出去。旁边撞出一员大将,高声喝道:“黄口小儿,走那里去!”兀颜小将军欲待来战,措手不及,脑门上早飞下一鞭来。那小将军眼明手快,便把方天戟来拦住。只听得双鞭齐下,早把戟杆折做两段。急待挣扎,被那将军扑入怀内,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这兀颜小将军活捉过去,拦住后军,都喝下马来。众军黑天摸地,不辨东西,只得下马受降。
  捉住小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虎军大将双鞭呼延灼。当时公孙胜在中军作法,见报捉了小将军,便收了法术,阵中仍复如旧,青天白日。
  且说太真驸马并李金吾将军,各引兵一千,只等阵中消息,便要来策应;却不想不见些动静,不敢杀过来。宋江出到阵前,高声喝道:“你那两军不降,更待何时?兀颜小将已被吾生擒在此!”喝令刀手簇出阵前。李金吾见了,一骑马,一条枪,直赶过来,要救兀颜延寿。却有霹雳火秦明正当前部,飞起狼牙棒,直取李金吾。二马相交,军器并举,两军齐声呐喊。李金吾先自心中慌了,手段缓急差迟,被奏明当头一棒,连盔透顶,打的粉碎。李金吾颠下马来。太真驸马见李金吾输了,引军便回。宋江催兵掩杀,辽兵大败奔走。夺得战马三千余匹,旗枪剑戟,弃满川谷。宋江引兵迳望燕京进发,直欲长驱席卷,以复王封。
  却说辽兵败残人马,逃回辽国,见了兀颜统军,禀说小将军去打宋兵阵势,被他活捉去了;其余牙将,尽皆归降;李金吾亦被他那里一棒打死;太真驸马逃得性命,不知去向。兀颜统军听了大惊,便道:“吾儿自小习学阵法,颇知玄妙。宋江那厮,把甚阵势,捉了吾儿?”左右道:“只是个‘九宫八卦阵’势,又无甚希奇。俺这小将军,布了四个阵势,都被那蛮子识破了。临了,对俺小将军说道:‘你识我九宫八卦阵,你敢来打麽?’俺小将军便领了千百骑马军,从西门打将入去,被他强弓硬弩射住,只有一半人马,能勾入去,不知怎生被他生擒活捉了。”  兀颜统军道:“量这个‘九宫八卦阵’,有甚难打,必是被他变了阵势。”众军道:“俺们在将台上,望见他阵中,队伍不动,旗帜不改,只见上面一派黑云,罩定阵中。”兀颜统军道:“恁的必是妖术。吾不起军,这厮也来。若不取胜,吾当自刎!谁敢与吾作前部先锋,引兵前去?俺驱大队,随后便来。”帐前转过二将齐出,“某等两个,愿为前部。”一个是番官琼妖纳延,一个是燕京骁将,姓寇,双名镇远,兀颜统军大喜,便道:“你两个小心在意,与吾引一万军兵,作前部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吾引大军,随后便到。”  且不说琼寇二将起身,作先锋开路,却说兀颜统军,随即整点本部下十一曜大将,二十八宿将军,尽数出征。先说那十一曜大将:
  “太阳星”御弟大王耶律得重,引兵五千。
  “太阴星”天寿公主答里孛,引女兵五千。
  “罗□星”皇侄耶律得荣,引兵三千。
  “计都星”皇侄耶律得华,引兵三千。
  “紫星”皇侄耶律得忠,引兵三千。
  “月孛星”皇侄耶律得信,引兵三千。
  “东方青帝水星”大将只儿拂郎,引兵三千。
  “西方太白金星”大将乌利可安,引兵三千。
  “南方荧惑火星”大将洞仙文荣,引兵三千。
  “北方玄武水星”大将曲利出清,引兵三千。
  “中央镇星土星”上将都统军兀颜光,总领各飞兵马首将五千,镇守中坛。
  兀颜统军再点部下那二十八宿将军:
  “角木蛟”孙忠    “亢金龙”张起
  “氐土貉”刘仁    “房日兔”谢武
  “心月狐”裴直    “尾火虎”顾永兴
  “箕水豹”贾茂    “斗水獬”萧大观
  “牛金牛”薛雄    “女土蝠”俞得成
  “虚日鼠”徐威    “危月燕”李益
  “室火 ”祖兴    “璧水□”成珠那海“奎木狼”郭永昌   “娄金狗”阿哩义
  “胃土雉”高彪    “昂日鸡”顺受高
  “毕月乌”国永泰   “觜火猴”潘异
  “参水猿”周豹    “井水犴”童里合
  “鬼金羊”王景    “柳土獐”雷春
  “星日马”卡君保   “张月鹿”李复
  “翼火蛇”狄圣    “轸水蚓”班古儿
  那兀颜光整点就十一曜大将,二十八宿将军,引起大队军马精兵二十余万,倾国而起,奉请狼主御驾亲征。
  且不说兀颜统军兴起大队之师,卷地而来。再说先锋琼寇二将,引一万人马,先来进兵。早有细作报与宋江,这场厮杀不小。宋江听了大惊,传下将令,一面教取卢俊义部下尽数军马,一面又取檀州、蓟州旧有人员,都来听调。就请赵枢密前来监战。再要水军头目,将带水手人员,尽数登岸,都到霸州取齐,陆路进发。
  水军头领护持赵枢密在后而来,应有军马,尽在幽州。宋江等接见赵枢密,参拜已罢,赵枢密道:“将军如此劳神,国之柱石,名传万载。下官回朝,於天子前必当重保。”宋江答道:“无能小将,不足挂齿。上托天子洪福,下赖元帅虎威,偶成小功,非人能也!今有探细人报来就里,闻知辽国兀颜统军,起二十万军马,倾国而来。兴亡胜败,决此一战。持请枢相另立营寨,於十五里外屯扎,看宋江施犬马之劳,与众弟兄并力向前,决此一战。”赵枢密道:“将军善觑方便。”  宋江遂辞了赵枢密,与同卢俊义引起大兵,转过幽州地面所属永清县界,把军马屯扎,下了营寨;聚集诸将头领,上帐同坐,商议军情大事。宋江道:“今次兀颜统军亲引辽兵,倾国而来,决非小可!死生胜负,在此一战!汝等众兄弟,皆宜努力向前,勿生退悔。但得微功,上达朝廷,天子恩赏,必当共享。”众皆起身,都道:“兄长之命,谁敢不依!”正商议间,小校报来,有辽国使人下战书来。宋江教唤至帐下,将书呈上。宋江拆书看了,乃是辽国兀颜统军帐前先锋使琼寇二将军,统前部兵马,相期来日决战。宋江就批书尾,回示来日决战,叫与来使酒食,放回本寨。
  此时秋尽冬来,军披重铠,马挂皮甲,尽皆得时。次日,五更造饭,平明拔寨,尽数起行。不到四五里,宋兵果与辽兵相迎。遥望皂旗影里,闪出两员先锋旗号来。战鼓喧天,门旗开处,那个琼先锋当先出马。
  当下那个琼妖纳延,横枪跃马,立在阵前。宋江在门旗下看了,便问:“谁与此将交战?”当下九纹龙史进提刀跃马,出来与琼将军挑战。战马相交,军器并举。二将斗到三十余合,史进一刀却砍个空,吃了一惊,拨回马望本阵便走。琼先锋纵马赶来。小李广花荣正在宋江背后,见输了史进,便拈起弓,搭上箭,把马挨出阵前,觑得来马较近,飕的只一箭,正中琼先锋面门,翻身落马。史进听得背后坠马,霍地回身,复上一刀,结果了琼妖纳延。
  那寇先锋望见砍了琼先锋,怒从心起,跃马提枪,直出阵前,高声大骂:“贼将怎敢暗算吾兄!”当有病尉迟孙立飞马直出,迳来奔寇镇远。军中战鼓喧天,耳畔喊声不绝。那孙立的金枪,神出鬼没。寇先锋 不过二十余合,勒回马便走;不敢回阵,恐怕撞动了阵脚,绕阵东北而走。孙立正要建功,那里肯放,纵马赶去。寇先锋去得远了,孙立在马上带住枪,左手拈弓,右手取箭,搭上箭,拽满弓,觑看寇先锋后心较亲,只一箭,那寇将军听的弓弦响,把身一倒,那枝箭却好射到,顺手只一绰,绰了那枝箭。孙立见了,暗暗地喝采。寇先锋冷笑道:“这厮卖弄弓箭!”便把那枝箭咬在口里,自把枪带在了事环上,急把左手取出硬弓,右手就取那枝箭,搭上弦,扭过身来,望孙立前心窝里一箭射来。孙立早已偷眼见了,在马上左来右去。那枝箭到胸前,把身望后便倒,那枝箭从身上飞过去了。这马收勒不住,只顾跑来。
  寇先锋把弓穿在臂上扭回身,且看孙立倒在马上。寇先锋想道:“必是中了!”原来孙立两腿有力,夹住宝铠,倒在马上,故作如此,却不坠下马来。寇先锋勒转马,要来捉孙立。两个马头,却好相迎著,隔不的丈尺来去,孙立却跳将起来,大喝一声。寇先锋吃了一惊,便回道:“你只躲得我箭,须躲不得我枪。”望孙立胸前,尽力一枪搠来,孙立挺起胸脯,受他一枪。枪尖到甲,略侧一侧,那枪从肋窝里放将过去。那寇将军却扑入怀里来。孙立就手提起腕上虎眼钢鞭,向那寇先锋脑袋上飞将下来,削去了半个天灵骨。那寇将军做了半世番官,死於孙立之手,尸骸落於马前。孙立提枪回来阵前。宋江大纵三军,掩过对阵来。辽兵无主,东西乱窜,各自逃生。
  宋江正赶之间,听的前面连珠炮响,宋江便教水军头领,先引一枝军卒人马,把住水口。差花荣、秦明、吕方、郭盛骑马上山顶望时,只见垓垓攘攘,番军人马,盖地而来。正是鸣声如雷奔卢骑,扬尘若雾涌胡兵。毕竟来的番军是何处人马,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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